陈衍的这间屋子同样离火场很近。他不得不收拾包袱,离开这个刚刚住了不到三个时辰的新家。
一脚踢开窗户,陈衍翻出了屋子。
外面比他想象的要乱很多,很多和他一样离开屋子的西街人都遭到抢劫。大家有意识的靠在一起。
陈衍也朝西街人靠去,很快就聚成了二十多人的小群体,其中大部分是男人,有几个小孩子和老妪。
流民围着他们,但没有动手,也许是忌惮他们人多,也有可能是陈衍这一小群体中那几个人手中的柴刀带来的威慑力。
总之,流民和西街人暂时保持着和平撤离出了火场。
陈衍看见火场中有几具烧得都卷起来的焦尸,不知道是西街人还是流民。
火场外面可就更乱了,流民不仅抢西街人,也抢自己人,总之谁的包袱大就抢谁。
陈衍打算趁乱去寻十二斤,他担心这孩子的安危。
但这也让陈衍不得不脱离这个临时抱在一起的团体。
路上,陈衍看见一大群流民包围了几个年纪不小的女人,其中甚至有个年过半百的老女人,但都没能逃脱这些禽兽的凌虐。
陈衍默默绕了过去。
西街很大,但十二斤的块头也同样很大,陈衍相信只要他在自己附近,他一定能看到十二斤。
十二斤住的棚屋是陈衍当初同阿卜杜勒,詹猜三人一同租的房子,因为房东赌博赌到失联,便被陈衍占了下来,让十二斤栖身其中。
现在去找十二斤,最担心的便是会泄露身份。
陈衍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见到任何青衣人,于是他便赌了一把,直接来寻十二斤。
前方沙路前竖着一杆长木,上头挂着几道尸体,从衣着上来看像是流民,这些尸体无一都挂着刀伤。
看来有人在示威呐,能在西街这般豪横的只有一家,张家是典型的欺软怕硬,杀几个微不足道的流民对张玉龙来说不过是抬抬手的事。
张家的刀客是出了名的厉害,这些流民也算是踢到了钢板上了。
再往前走,陈衍见不到什么烧杀抢掠,反倒十分安静。
远处唯有两处灯火,一处是张家的义庄,一处则是之前争抢得头破血流的草药铺。
见到这地界十分安静,陈衍也就放下心来了,想必十二斤现在还在原来的棚屋中。
果然,十二斤的屋子完好如初,而且里头还亮着油灯。
低调的放出死鬼,在多轮侦察后陈衍确定青衣人已经撤出了所有眼线。
这实在是太蹊跷了,莫非青衣人真的是手忙脚乱,就好像一日之间失去了调度一般。
陈衍不敢再入内了,因为他现在有太多的疑问。
他离开了这里,朝原路返回。
一队整齐的火把出现在视野中,不像是流民。陈衍悄悄召出了阿婆,命其抵近侦查。
这一队人一直巡到陈衍来时看到的长杆处,其中一人放下来背后硕大的包裹,打开包裹上的束带,将其中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垒在木杆下。
随后,一行人脚踩着头颅嬉闹了片刻,便又往回巡逻而去。
阿婆回来,据她的描述,这些人衣着不一,既有汉人,也有暹罗人,反倒像是张家的恶仆。
待这一行人走远后,陈衍继续往回走。
抢了这么久,好像还是不消停。西街人开始懂得了抱团的重要性,或者说没有抱团的人早就死了。
陈衍闻到了一股子焦味,所有人都在忙着抢,没人救火,等到他们回过头就会发现房子全烧光了。
途中遇到一行狼狈的西街人,个个都一声灰,十分警惕的端详着陈衍。
陈衍见其中还有老弱妇幼被男人护在了正中间,这几个壮年人手持斧头棍棒,身上都挂了彩。
几人见到陈衍孤身一人,又是短工模样,当即松了口气。
“几位好汉,老汉我只是个穷老头,并无钱财。”
陈衍用汉语解释了一下,表明自己也是西街人。
“老丈,俺们不抢你,那头暹罗人追上来,随俺们走吧。”
其中一个憨厚的小胖墩反倒邀请了陈衍,只是他身旁的人却没一个搭腔的,他们队伍里的拖油瓶已经够多了。
“小兄弟,你们走吧。老汉我老了,兴许他们不抢我。”
陈衍故作老态,越过了这一行人走去。
小胖墩还想再劝几句,但无奈周围的人没什么耐心,只能用眼神目送陈衍离开。
“这老家伙兴许是不想活了,别理他了。”
队伍中的人催促着,小胖墩不得不跟上了队伍,与陈衍相背而行。
陈衍还没走几步,便又遇到了另一伙人,这伙人凶神恶煞,人人手持凶器,背上大包小包都是抢来的东西。
“站住,他奶奶的,没捞到大鱼,倒是抓了只小虾米。”
这一伙暹罗人全笑了。
陈衍也笑了,终于遇到了暹罗人,这五人或许知道些什么。
“这老不死还笑呢,怕是吓疯了。”笑得最欢的人哈哈笑道。
但周围的人却察觉到了不对,反而后退了几步,看上去像是被这个老头给吓住了。
陈衍也不墨迹了,让潜伏于周围的四鬼控制住四人,只留下方才笑得最欢的那个人。
他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连求饶的话也说得磕磕绊绊。
“问什么,你便说什么,懂吗?”陈衍问道。
他哆哆嗦嗦,却回答不出来,好像舌头打了结。暹罗人对于降头师的恐惧,可谓是刻在了骨子里,就像羊遇见了狼。
“啊——”
一声惨叫从他的同伴口中传来,转眼间便有一个人魂魄入了阿大的五脏庙。
倒下的同伴大嘴微张,瞳孔涣散,他在死前看到了何等的恐怖以至于被活活吓死,实在令人胆战心惊。
陈衍猜测四鬼的勾魂并不是直接作用于魂体,而是通过幻觉令中降者处于恐惧害怕的状态,将最容易离体的三魂惊走,然后再勾七魄。
“我,我说。”吓得那人直接尿了裤子。
“青衣人为何闭市,为何封了西街?”陈衍直接步入了正题。
“我不知道,不,我知道,不光是西街,南街和北街,东街都封了。听……听说,僧皇死了,东吁军杀过来了,还……有,青衣人,他们死了好多人……不不,大师,别杀我,我知道就这些了,我真的全说出来了,大师……”
他哭得满脸都是鼻涕,像个孩子一样,让陈衍有些不忍下手了。
“啊——”
剩下三个人全都发出了惨叫声,面部挂着惊骇的神情,彷佛是看到地狱的惨状。
陈衍将他掉落的刀踢到他脚下,说道:“来,帮你的兄弟们画个妆。”
看着这些同伴骇人的死状,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举起了手中的刀将同伙砍成了肉泥,一刀又一刀,直到双手麻木,直到刀刃卷口。
陈衍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的刀抽了回来。
他几乎没有力气了,跪在地上气喘吁吁,满脸是汗水和血珠的混合物。
陈衍抬手,沾满血的钝刀子从天而降。
他的表情很精彩,虽有几分愠怒和屈辱,但也有几分理所当然的意料之中。
刀子很钝,陈衍连砍七刀都未能断其头,倒是让他受了很多罪。
“我可从未说过放过你。”陈衍丢下了手中的刀喃喃自语。
僧皇死了吗,暹罗怕是要亡了,若是连暹罗都完了,那小小的鬼街有算得什么?
杜新啊杜新,你也有今日,陈衍心中大快,随即又想到自己没法给师兄写信,暂时也没法出去了,笑容便从脸上消失了。
想必他们现在也没空管我了,不过这个消息还得再确认一番才是。
陈衍如法炮制,在多次从暹罗暴徒的口中撬出了些许情报,勉强拼出了些许真相。
僧皇死了,东吁军步步紧逼,内有乱民搅动,杜新的压力可不小啊。
还是抓紧得把十二斤送出去的好,陈衍现在是了无牵挂,但十二斤毕竟是药婆所托,陈衍实在对这个大孩子放心不下。
同样的老路陈衍今晚走了三趟,转眼间天都快亮了,只不过鬼街的天即便是白天也同样黑得吓人。
陈衍来到十二斤的屋子前,轻轻的敲了门,却不见十二斤前来开门。
耳朵凑近一听,原来里头的鼾声如雷,这孩子居然睡得着。
阿大穿进了屋子,给陈衍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却是睡得深沉的十二斤,他紧紧抱着一把菜刀,却连陈衍进屋都不知道。
后知后觉的十二斤突然从梦中惊醒,握紧了怀中的菜刀,直到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才卸下了警惕心。
看到陈衍,十二斤很开心,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块驴肉火烧,递给了陈衍。
那是陈衍之前托人带给他的早餐,没想到他还留着。
陈衍欣慰的从火烧下撕下一块,两人共同分掉了这块驴肉火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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