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队伍一望看不到尽头,只有在排队的时候他们的眼睛中才有一抹光彩。

捧着破旧的米袋的人们个个面黄肌瘦,瘦得好似骨头快戳破了皮一般,身上的衣服都快把人压垮了。

队伍中时不时有人倒下,这些人很少有再爬得起来的人。

闭市十天了,人们从半饱到饿得半死不活,再到只剩下一口气。

一个人若是一天只吃半饱,三天后脑子中便只想着粮食,心中的欲望都退化成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填饱肚子。

但若是持续性的饥饿,人会变得易怒狂暴,若是一群人都是如此,那么暴动就将不期而至。

青衣人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筹粮,包括强征强买,向各家商行调粮,但鬼街粮商手中的粮食一夜之间不翼而飞,青衣人在粮仓中找不到一粒粮。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今日运往西街的粮整整少了一大半。

众人都有不妙的预感,各个都伸长了脖子往前望,担心排到自己的时候已经没粮了。

排在最前面的这百来人十分庆幸自己有远见,靠着提前一天不眠不休在此等候才占到了一个好位置。

而这其中就有不少是十二斤帮内的人,这一招还是陈衍给他出的。陈衍也算是西街底层人中最先察觉到鬼街可能要闹饥荒的一批人了。

“都排好了,不要插队,闹事者死。”

这次放粮,青衣人准备了许多拒马和长枪,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抢粮。

当第一个人打开粮袋的时候,青衣人只是挖了半瓢米倒了进去。

“怎的就这点,这位爷发发善心,再给些。”那人不满的嘟囔。

“不想要?”青衣人将粮袋抢了回来,又倒了回去,说道:“就你这点钱两,能买粮都算你造化了。”

“怎的又涨了,我们手上已无多少钱财,既关了坊门,又屡次提了粮价,不是诚心想饿死我们吗?”

有人终于忍不住发起了狂,做在地上又吵又闹,毫无顾忌地宣泄情绪。

但还没等第二个人应和,这人已经被青衣人乱刀砍死了。

一具尸体就这么被拖走了,而这个过程也才低个头的时间。

青衣人中有人见到不妙,立即去请增援。

这仅仅是六个发粮点的其中一个,而剩下的五个也同样剑拔弩张。

西街粮仓中,俞石正指点着工人将一袋又一袋沙子地垒好,即便粮仓无粮,也不能让人看出虚实。

忽而有人来报:“巡使,流民哄乱,恐有变,还请派人增援。”

俞石早就意料到今日必将见血,曾向明已经拿不出来粮来养西街了,这批粮还是他向张玉龙和莫拉廓借的粮,恐怕也是最后一批了。

但他手底下已经没人了,拢共才八百多青衣人就有近六百部署于各个发粮点,这已经是极限了,渡口和其他要紧的地方不能不留人,能拉出来的基本已经放上去了。

“你等随我来!”

现在这个时候,俞石只能向张家借人了。

张家宅院中,刀客们划拳喝酒,他们的大腿上坐着衣衫不整的女人,桌上杯盘狼藉,众人已是欢醉了一夜,此番是醒来又战。

守在宅院大门的四个刀客虽心有不忿,但想到再守两个时辰,他们也可欢乐一日,便耐着性子接着站岗。

张老爷可是为他们准备了一大批美人,这帮刀客个个都垂涎三尺。

张玉龙很聪明,他知道乱世之中唯有这批死士可以保他性命,所以对这帮刀客慷慨至极,给吃给钱给女人,像对待大爷一样供着他们。

俞石走到门口,便闻见肉香。他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赔着笑脸求见张玉龙。

这些富商手下的打手待遇极高,嚣张跋扈,是老爷们手下的好狗,连青衣人也有不少投靠他们,俞石内心其实对他们又怒又恨。

门卫正打算向主家报上此事,路上却遇到了张家的管家箫震。

听说俞石又来了,管家脸都愁皱了。

他出门迎接俞石,嘴上说道:“巡使这是又来了?这些个粗鄙武夫,不懂礼数,巡使莫要见怪。”

话虽如此,但箫震可没有请客入门的意思,堵在门口不曾让开条道。

“老爷此时不在,您看,有什么吩咐不妨让小人一听。”箫震话一转,又说道:“哎,不瞒巡使,我张家眼下米缸已经见底,家中口多,个个勒紧了裤腰带,眼下是一粒粮都拿不出了。但是,您放心,只要不是粮食的问题,我们张家一定尽心尽力为新爷效劳。”

“箫管家,今日恰逢放粮,人手不足,特来向张家借些人手,还请张家施以援手,新爷不会忘记张家的。”

俞石表面不急,实际已经火烧眉毛了,眼下西街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

这时,去禀报主家的门卫回来了。

他凑近箫震的耳朵说道:“老爷让您自己做主。”

箫震顿时有了底气,老爷不便得罪青衣人,所以这个恶人还得自己来做。

“近来流民乱窜,我们张家的人手也是捉襟见肘,不过既然是巡使开口,再难也要咬咬牙给您凑出些人。”

随后箫震朝左右吩咐道:“还不去叫人?”

说罢,他还使使了眼色,怕这些下人听不懂。

过了许久,才来了一伙病怏怏的瘦杆子,连手上的刀都抬不动,一个个像是失了魂一样,一阵风能吹倒好几个。

这是张家从流民中招来的些炮灰,也就能摆摆架势。

俞石已经没空和他纠缠了,他说道:“既然如此,俞某谢过箫管家,谢过张老爷。不过我看令府这大门人手这般多有些浪费,不如将这几个好汉也一同借予我,我这几个兄弟自会护好令府大门,若有闪失,俞某提头来见。”

张家大门可是有四个刀客和八个护院,这万一真要全折了,张家损失就大了。

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箫震再不允那可就真得罪人了。

箫震嘴上答应着,又悄悄叮嘱几个人不对劲就跑,左右细思下又让人准备了四副皮甲让刀客带上。

俞石留下了两个伤残的青衣人看守张府大门,自己带着这近百号人奔向西街。

此时,西街的队越来越不整齐,不少人往前探出脑袋想要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但却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没钱便滚!”

青衣人抽出了手中的刀,威胁道。这一次可不是一两个人,而是近百来人跪坐在地上。

原来是这些人手上已经没有半个子了,买不起粮,今日无论如何都是要拼一把的。

“行行好吧,我已是三日不曾下米。”

“大人们,给条生路吧……”

“救命呐,谁来给口吃的啊……”

此起彼伏的声音越来越多,队伍的前方已是跪下了一大片人。

而这仅仅是其中一个放粮点,其他放粮点也是如这一般混乱。

十二斤这条队伍还算顺利,前二十人都换下了粮,这些人大多都是十二斤帮派里的人,一走便有人来收缴上交部份。

但后面那些无门无派的就不好过了,尤其是那些被抢劫一空的可怜人,而那些心狠手辣的流民也同样不是省油的灯。

“什么,这怎么都是陈米,还都是烂谷子,这都是壳。”

说来也怪,大多数人都饿得皮包骨,唯独说话的这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反倒膘肥体壮。

米摊前的青衣人被他这一口臭气熏得找不着北,这个人沾不到荤腥也能有这口臭是他想不到的。

“爱买不买,滚!”

青衣人抢过他的米袋倒了回去。

“你找死!”

这汉子将发粮的青衣人摁入了米桶之中,身后这帮人都好事地笑了起来。

“拿下——”

不知谁喊了一声,周边立马围了上百青衣人,将闹事连同起哄的人一同围住。

被围住的八个人竟在怀中都藏了短刀,拔刀与其对峙。

后方的人不明所以,有的往后退,有的往前走,又不知是谁起了头,众人大声喊道:“抢粮啦,抢粮啦。”

往后跑的人顷刻间回了头,加入了疯狂的抢粮大队之中。

青衣人竖起了长枪,组成了一条薄薄的防线,挡住了疯狂的人流。

这一碰撞便见了血,再也停不下了。

前面的人见了锋利的枪口,瞬间清醒,想要往后撤,但后面不明所以的人又拼命往前推。

枪针前很快就堆起了一座肉山,死了近两百人之后,流民一哄而散。

就在青衣人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之时,身后浓烟大起,四处都有人喊着救火。

粮食,全着了!

是方才闹事的大汉,之前与其纠缠的几个青衣人此时已经倒在火焰之中。

队正狄路立马派人上报,这些个流民个个都饿得连路都走不动,哪里打得过全副武装的青衣人,方才那人分明就是有人派来闹事的。

转眼间,方才暴乱的人们又开始了烧杀抢掠,这一次发粮更少,所以抢得更凶,甚至连路边的尸体都被拽成了好几块,被不同的人收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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