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乱逐渐从一个发粮点慢慢向周围蔓延,其中不乏有别有用心之人散播流言,为这场暴乱添油加火。

现在的西街已经逐步摆脱了游兵散勇的阶段,其中有野心,有见识的人很早就如同十二斤一般收拢难民,通过抽成的方式庇护他们,必要时还可抱团自卫。

因而青衣人并不好镇压,尤其是这些人是流窜做案。所以青衣人一直是死守坊门,任由西街沦落为无法之地,这一次也不例外。

青衣人保持阵形缓缓朝坊门撤去,而躲在暗处的人们则显露出了身影,不同于大多数瘦骨嶙峋的难民,这些人还算健硕,而且人人带刃,且保持一定的默契和协作。

这无疑是西街近几日孵化出的帮派,那些能在乱斗之中幸存的帮派无疑都是凝聚力强,手段狠辣的团体。

狄路感觉到周围的人与三日前大有不同,三日前的他们可是见到青衣人就往后退,连死在青衣人手上的同伴也任由其曝尸荒野。

但现在呢,周围的目光可没有任何的敬畏,只有饥渴难耐的贪婪。他们用手指抚摸着刀具,那些卷刃带着豁口的刀具不知斩了多少头颅。

狄路握紧了手中的刀,生怕周围出现任何意外。

好在这些团伙还算克制,放任青衣人离去,他们的真正目的居然是地上这些尸体。

随着青衣人的远离,这些帮派的开始互相提防,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场至少有七八个帮派,多则上百人,少则二十来人,都是从刀口下滚过来的,没一个手上不沾血的。

场上的僵局并没有持续太久,其中一个人数最多的帮派出了七八个人慢慢从中间将尸体倒腾回来。

其他帮派彷佛默许了他们的做法,也同样出了一部分人去捡起地上的食粮。

这样一来人少的帮派自然就少拿一些,人多的帮派也能多占一些,勉强符合各方的实力。

缓缓后撤的青衣人忽然站住了脚,因为他们看见派去送信的青衣人此时一丝不挂,三人皆被挂在了墙上,开膛破肚的惨状让周围人不寒而栗。

上次在鬼街杀青衣人的还是降头师陈衍,现在连这些贱民也敢杀青衣人。

狄路令人带上尸体,加快了后撤的步伐。

与此同时,俞石带着人从坊门而入,正好遇见了惶恐撤退的青衣人。

“怎就剩一队人,其他人呢?”俞石望见西街内火光涛天,便觉不太妙。

狄路将西街中发生的一切如数告诉了俞石。

“你等小心看守坊门,其余人随我来。”

俞石带着百来人往最近的粮点而去。

这几队青衣人很有可能还尚存,只是派遣联络的人遭到了伏击。单靠这些流民和西街人还不足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他们全部吃下,他们很可能只是被包围,不得脱身而已。

“来人,探路!”

随着俞石一声命令,十来位腿脚了得的的青衣人攀墙而上,朝四方侦查。

不过张家的人却是充作耳聋,尤其是那几个刀客,抱着刀倚在墙边,与青衣人严密的阵型相比格格不入。

“报!右侧有一队青衣朝我们而来。”

东北方向的探子汇报道。

“验明身份后将他们带过来。”俞石说道。

不久,探子将该队的队正带了过来。

看这队青衣人的情况,还算可以,起码减员不多,只是狼狈了些。

“发生了何事?”俞石问道:“怎这般狼狈?”

“回巡使,有人闹事,鼓动百姓攻击我们,我等尽全力抵抗,可贼人趁我等不备,乘机烧粮。在回撤的路上,贼人多设路障,杀传信人和探子,我等实在是无法应对。”

情况几乎和前一队是一样的,如此说来,这便不是巧合,有人在指挥这帮刁民。

俞石隐隐有些不安,命其整队加入他们的队伍之中,一同搜寻其他队伍。

走了没多久,有传来了一个消息,探子发现了一个尚未咽气的青衣人被吊在了屋檐之下。

一把生着铁锈的小刀扎在了他的脖子上,从他的脚下这一大滩血来看,此人应当是难以活下来了。

众人将他抬了下来,只听他指着一个方向,用最后一口气说:“快去救人,我部接到了另一队青衣的求救,但驰援途中遭到埋伏,死伤惨重,队正命我去寻救兵,我……”

话还未说完,人就已经去了。

“先将尸首安顿好,待回来再带走。”

在俞石的指示下,两名青衣人将他带到路旁,并用一件衣物盖住脸庞。

“速速驰援。”

众人的速度快了不少。

而前方开始出现打斗声,路边躺着不少尸体,既有青衣人,也有百姓的尸体,总的来说青衣人的要少很多。

“报,前方有一队青衣正冲杀贼人。”

又一名探子回来了。

俞石拔刀道:“随我上阵,杀——”

青衣人虽士气低落,但好歹都是武艺不凡的好汉,而对面仅仅只是乌合之众,所以几乎没有人犹豫,连张家的人也没一个人退却。

随着这股压倒性力量加入,苦战之中的这队青衣士气大振,随即加大了对路障后面的刁民的进攻。

“来人啦,走——”

对面几乎是一瞬间崩溃的,没有任何组织和纪律,所有人都朝后逃,留给青衣人的只有后背。

这一队的队正是一个名叫箜迎的暹罗人,他的额头上挂了彩,是那些刁民用石头给打的。

箜迎朝俞石解释说,他们收到求救之后,便火急火燎往这边赶,路上疏于防范,在路过一条巷子时被贼人推倒的土墙砸中,死伤了不少兄弟,在杀了四十来人后贼人丢盔弃甲,他们顺利来到了此处。

谁知,被打溃的贼人又重新聚集了起来,先是抛石袭击他们,箜迎又带人杀了上去,但贼人纵火阻断了他们的攻势,而后方又一伙贼人突然杀出,他们只得原地结阵,等待支援。

贼人久攻不下,只能在前后用石头和木头筑成两道路障,然后时不时抛石骚扰。箜迎手下死了二十来人,伤了四十多人,无力反击,只能躲在盾墙后面,期待传信兵能给他们带来奇迹。

直到支援到来,他们才再度发起了冲锋。

箜迎观察着巡使的脸色,见他阴晴不定,心中隐隐有些难过,他吃了这么大败仗,白白死了这么多兄弟,实在是难以交代。

俞石没有废话,现在不是处理他的时候,他留下二十人护送这一队伤兵回去,让其余人接着和他进去救人。

被围困的三支青衣早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原本能容纳上千人的放粮点到处尸横遍野,青衣人身上的青衣沾满了血污,现在还站着的无疑都是意志坚定的人,尽管握着武器的手不断发抖,但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坚守在原地。

青衣人身上的法衣确实刀枪不入,但上次在西街被陈衍用毒气大杀四方之后,这招也被这些暴徒学了去。

这些肌黄面瘦的刁民很清楚自己的劣势,并没有选择和青衣人短兵相接,而是以各种各样的手段游斗,他们手中的罐子砸碎后冒出的青烟能让人浑身无力,只有某些内功过人的青衣人才能抵抗。

三个队正一死一伤,只剩下李深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了。

他后悔自己太过轻敌,轻兵冒进致使队伍被分割开,而之后的情况就完全脱离他的掌控。

一百七十多人被挤压在四间棚屋围成的屋子中,周围弥漫着毒气和火星,炽热的热浪带走了他们的水分,而最近的一口井还在三百步外。

他们之中一半是伤员,如果想要强行突围,这些人铁定是活不了了。这些孩子很多都是他训出来的,最小的才十六岁,连媳妇还没娶,放弃他们让李深实在做不到。

他只能指望原先突围出去的人能把救兵带过来,但是现在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去了,丝毫没有任何救援迹象。

“李达,你带着还能动的人突围吧。”

李深眼角流过一行热泪,若再不果断,或许连一个人都未能活下。

身旁这个名叫李达的人劝道:“教头何不一起走,眼下鬼街正是用人之际,正是需要教头的时候,老教头万不可轻生。”

“莫要再劝,老夫意已决,走之前把尸体都烧了吧,莫落入贼口。”

李深环顾四周,也不知道出去后还能剩下几个人。

很快,突围的八十七人确定了下来,剩下的都是走不了和不愿走的人。

青衣人的尸体在烈火中燃烧,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就此消逝。

李深脱下了上衣,赤膊上阵,手持一柄黑漆朴刀,立于院门之外。

很多伤员都自发站了起来,拼着最后一口气组成了队形。

精锐一走,剩下的这群残兵便迎来了虎狼,周边的流民手持各式各样的武器,仅仅目光所及之处就不下三百人。

回看身后这一排勉强算整齐的队列,李深笑了,他大喝一声:“杀”。

……

等俞石到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似乎有人给贼人通风报信,在俞石到来的前一刻,围攻这三队青衣人的贼人便望风而逃,眼下是两个泄愤的口子都没了。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看见剩下的三队人马的惨状,他还是忍不住叹息。

放粮点到处都是尸体,铺满了整个地面,无人处理的伤兵哀鸿遍野。三个队正无一幸免,死了近半的人,剩下的全是受伤的,估计能救回来的不足一成。

“教头——”

去而复返的李达虽成功突围并遇到了俞石带来的增援,却没想到再回来时,李深已被砍成了肉糜。

六百多人呐,现在还能剩下了多少人,俞石感觉胸口好疼,天地都开始旋转。

他喷出了大口鲜血,径直往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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