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街北平日里最嘈杂的一条小巷,来来往往的小商贩和工匠大多住在这条狭长的巷子中,故而被称为短衣巷。吉滴差正是住在巷尾,人们记忆中的降头师大多都愿意住在偏僻安静的环境,但吉滴差却反而喜欢有人气热闹的地方。

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穿着一身洁净而又低调的短衣,融入到周围的群体中,听着小贩的吆喝声,看着人们讨价还价的你来我往,或者是到摊边小酌一杯,听着商队伙计说着天南海北的见闻。

大概周围的人也从来不知道他的身份吧,吉滴差越是老了,越是向往这种平静的生活。

但现在,连这点爱好也很难享受到了,昔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空无一人,短衣巷没了味道。

他已经将近两天没有出门了,好像这扇木门能隔开世俗的烦恼和纠纷,让他不愿意走出这扇门。

走入这么一条街道,令孟莱心中忐忑不安。他从来没想过这么一位大名鼎鼎的降头师会住在一条其貌不扬的小巷子中,与这些肮胀粗鄙的下人住在一起。

自从上次送给丁易的信石沉大海之后,他日渐消沉,越发不安,每日都害怕东吁军杀来,又害怕那日密室中众人谋反的事东窗事发,亦或者自己告密之事露出马脚。

好不容易又攀上了吉滴差大师,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抓住机会。

来到了门口,他整理了一番仪表,让跟随的下人在门口等候。

轻轻的敲着大门,里头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声音:“进!”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吉滴猜大师,但从这声音中听出来的唯独只有一个老者慈祥温和的亲切感。

屋内很暗,小小的屋子放满了各种生活用品,摆设同普通民居一模一样,丝毫看不出大师的特别之处,甚至连个下人都没有。

“呵,站着干嘛,莫非我这老头子会吃了你?”

吉滴差靠在椅子上,抽了一口旱烟,忍不住咳嗽,道:“最近忽然喜欢上这玩意,也不知这有什么好,但抽着没了烦恼,日子好过了些。”

他絮絮叨叨得像那些闷在家的老人家,降头师同常人也没什么不同之处,他们有情感需求,也有来自生活的烦恼。

孟莱听着他念叨完,方才说道:“大师呐,鬼街现在危如累卵,不知有多少豺狼虎豹虎视眈眈……”

话说到一半,他抬头去看大师的反应,不禁有些失望,大师的脸上并没有想象中的变化,反倒十分平静。

吉滴差不管他说什么,还是说着自己的话:“鬼街终究是汉人的家,不是我们的家。汉人不来护着自己的家门,我们这些外人反倒操心得难以入眠,可笑呐,操心的再多又有何用。”

孟莱忽然不敢搭话了,他突然意识到青衣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行了,回去吧,有用到你的时候。”

吉滴差察觉到自己的徒弟阿齐兹来了,留着孟莱不合适,心中这股郁气非但没有宣泄出来,反而积压得更多了。

“师父,曾先生请您到望北楼议事。”

阿齐兹恭敬地扶他起来,这些日子师父消沉了不少,两日没出门了,平常他可是最喜欢到市集中溜达。

“该来的,总会来的。”吉滴差放下了根烟杆,从椅子旁取了根拐杖。

阿齐兹十分诧异,师父的腿脚一直很利索,走上个三四里路不成问题,这才两日未见怎么就走不动路呢。

“你去将我床下的木盒取来,快!”

吉滴差没了往日的平易近人,显得特别狂躁,颇有些走火入魔的倾向。

阿齐兹不敢怠慢,摸索着进了里屋,杂乱的卧室中堆满了各种材料,地上沾满了粘稠的液体,好像是尸油和血水的混合物,散落的骨头碎屑覆盖在椅子下,墙上用蜡油印上了咒文,连斧头和锯子也都被搬到了床上。

床下确实有一木盒,捧在手上颇重。

“拿到了就出来,要等你多久?”吉滴差催促道,他的眼角布满了红丝,握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这样站着对他的体力消耗很大。

“是”,阿齐兹捧着木箱走了出来。

“打开它,”吉滴差甩开了阿齐兹的手,他不想让人搀扶着,大喝道:“快点。”

打开了箱子,里头竟然是一截足骨。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将目光移向师父的腿上,左裤腿处空空如也。

“师父呐,您这是——”他彻底崩溃,跪在地上哭啸不起。

“起来!”吉滴差用拐杖敲他的肩膀,却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腿上的伤口被拉开,血液浸透了裤腿。

阿齐兹颤手颤脚地扶起了他,小心翼翼的给他上了药。

吉滴差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下来,他说道:“鬼街已经不是我等的容身之所了,你想法子从红牙岭走阴路离开暹罗,这是为师给你炼制的法器,只需将足骨放置地面,便能在地面生成足迹,你要小心跟上。

师父我年轻的时候走过几趟,这条路线兴许还能走,能不能活下去便看你造化了。典当行孟莱必要时可引为外援,你要抽时间暗中拜访他。

那些汉人已经在密谋逃离鬼街,我猜测他们很有可能是走七里窟红牙岭一线,太和镖局在过阴镖上无人能出其右,定是掌握多条阴路,若是他们真抢到了船,也许能成功也说不定。你要通过孟莱搭上他的线,获得他们的信任,和他们一起离开。

里头还有两本书,是为师毕生所学,可惜没有时间了,不能教给你。脱困之后,要仔细钻研,将我们这一脉发扬光大。将来若是暹罗太平了,要回来,将这些东西教给后人。”

阿齐兹十分惊讶,原来师父对鬼街的情况洞若观火,但他选择了不说,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吉滴差的阴鬼遍布整个鬼街,无论是西街的暴乱,还是崇沙等人的密谋都未能逃过他的眼睛,只是为了炼制这件法器,消耗了他的太多精力和时间,再加上他对鬼街的前景心灰意冷,自然也就不愿意出力了。

“徒儿知道了。”阿齐兹自然知道师徒二人不能全死在这,人死事小,失了传承事大。

“好了,还不扶我去望北楼。”

吉滴差勉强挤出了笑容。

阿齐兹擦干眼角的泪水,扶着师父朝外头走去。

望北楼,一座包含历史沧桑感的楼阁,它象征着鬼街人对故乡和北方的思念,不少外乡游子登高而望,怀念着故乡的父老乡亲以及一草一木。

以往这些暹罗人或许还不了解,为什么汉人会建造这么一座名不副实的楼阁,即便登得再高,也只能看见层层密布的阴云。

今天,吉滴差在次踏入这栋楼阁,却有些感同身受,虽然他依然在暹罗,但战火纷飞,田地荒芜,这种家破人亡的无力感让他深深体会到了有家不能回的感受。

曾向明站在最高层上,负着手眺望着鬼街的阴暗面,从上往下望,富庶的街南和街东区一大片灯火连成一大片,而街北点缀着点点星火,唯一完全被黑暗吞没的只有街西。

吉滴差拱手问道:“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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