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楼上,悬挂着诸多头颅。
兽栏的韩正平、街北镖行的练金、赌档的徐成化,典当行的孟莱,行商于鸿朗等以往鬼街诸多风流人物和他们旗下的掌柜管事一同挂在了上面。
至此,鬼街的东南西北四条街彻底安定了下来,如果没有考虑到陈衍这个变数的话。
杜新凭栏而望,鬼街的繁荣和破败两个极端同时映入眼帘。
重新开通的鬼街再次人来人往,各类物资流入流出,许多躲避战乱和谋求生计的本地人迅速填补了之前的人口空缺。
街西虽然依旧是一片废墟,但有不少的人在那边搭建棚屋,加上青衣人的免租减税的措施,这片地区正慢慢恢复生机。
才开市一天,就有近两千人涌入了鬼街。
外面的战才消停了几天,又开始了。
“东吁国用老皇帝瓦解暹罗军的士气,暹罗国可以不以战败国的身份议和,但要求暹罗国割清迈,难府,帕府三地,向东吁国称臣纳贡。
东吁国也下了重本,愿意撤出南面的军队,并归还占领地。
暹罗军主帅纳隆潘和清迈守将查勒姆蓬都赞同和谈,文臣更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对东吁国感恩戴德。”
杜新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栏杆,问道:“这局面下,你认为破局的关键在哪?”
一直在身后沉默不言的曾向明摇摇头,承认自己不知道。
“议和后,暹罗军的将领,朝堂的百官依旧可以稳坐官椅,可那些在一线拼死拼活的军中阿赞们呢,他们就像夜壶一样用之即弃。
莫忘了,他们才是暹罗军的根基所在。
军中的白阿赞们同扁担山的黑阿赞联合,咒杀了纳隆潘,扶持主战派巴育上台。
我此番出山,也是应清迈军的白阿赞杀达信的邀请,协助他们清洗了一批清迈前线的主和派将领,并乘机控制住了查勒姆蓬。”
杜新将自己出去后的所见所闻尽皆说了出来,很多事情军队的白阿赞不方便做,只好让杜新或者是黑阿赞这类江湖人士来干,这也让鬼街获得了暹罗军的支持。
之前他将鬼街的高手派出去也正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新爷当真厉害,曾某无地自容。”
曾向明十分惭愧,别说像杜新一样介入庙堂之斗,又云淡风轻地抽身而出,自己连鬼街都看不好,扔下了个烂摊子留给杜新。
“如今南北两军都咬定暹罗皇帝及其子嗣皆已死于战乱,东吁军以假暹罗皇混淆视听意图动摇军心,敢乱言者按叛国罪处置。
另外,借助查勒姆蓬的影响力,北暹罗军先下手为强,率先扶持了一支皇室旁支作为正统,让南方吃了个哑巴亏。
清迈本就在割让的国土之列,在北方土生土长的清迈军自然比南方军要激进得多,皇室被北方控制,至少保证了不会再有议和的消息从皇室中流出。
如此情况下,东吁军想不战而胜自然是不可能的。”
杜新说完了暹罗国内的情况,转头来问道:“向明,你可知道此次你错在何处?”
“啊?”曾向明被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手足无措,思索了片刻后回道:
“其罪皆在我,我不该疑神疑鬼,疏远自己人,做出亲者恨,仇者快的事,更不该畏首畏尾,敌未动而自乱阵脚。”
杜新摇着头,说道:“你真正需要做到的是四个字,因势利导。”
曾向明尚未理解,问道:“莫非刚才所说的不重要吗?”
“那些也很重要,但不全面。即便是庙堂之中的三公九卿,也有不同的利益。一国之下,庙堂之上,先是个人的利益,宗祠的利益,党派的利益,然后是才是社稷的利益。抓住这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链,就等于抓住了他们的命门,何愁有人敢反?”
曾向明思索了一番,说道:“新爷所说极是。”
杜新点拨道:“向明呐,你是第一个跟我的人,我不希望你只做一把刀,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作刀,鬼街的人很多,你该思索自己当站在哪个位置。”
说罢,杜新转身入了楼内。
一楼处,三人跪着不敢出声,杜新已经晾了他们许久,但没人觉得不满。
方雨石,吉滴猜,崇沙三人低着头,各自思索着自己的价码。
“阿齐兹已经从阴路而去,你的要求我已经做到了。”
杜新开口说道。
郑向笛一行人追了整整十六个时辰才追上了阿齐兹一行人,虽然亲卫们奋力厮杀阻拦,但在死伤惨重的情况下这些人也只得四散而逃。
方雨石行动不便被擒,崇沙见事不可为便降了。
唯独张凌毫发无伤离开了。一座由白骨骷髅凑成的大桥直通黑雾深处,他就这么跨上了大桥,众人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黑雾中,一同上桥的还有太和镖局的镖师们。
阿齐兹虽然负伤,但祭出的足骨法器却带着他甩掉了尾巴。
除了这五人外,其他人都死了,无一幸免,有的是死在了鬼街的红花棍手上,有的是不熟悉路道被阴鬼噬杀,有的则失足落水而亡……
不管阿齐兹还活着没有,杜新都顺手做个人情,给吉滴猜一个台阶下。
“多谢新爷,人老了就这么一个念想,只要他平安了我也就放心了。我老了不中用了,这条命值不了几个钱,若是新爷有需要,还望勿要怜惜。”
吉滴猜立刻拱手表忠诚,他知道这是新爷施恩自然是留他有用,可不必现在就死。
“请大师下去歇息吧。”
立马来了个青衣人将吉滴猜搀扶起来。
杜新扶起盖杯,轻抿一口茶。
剩下两人心脏砰砰跳动,等待着杜新的判决。
“吉乐在南洋扎了不少钉子吧,即便是明面上的堂口撤了,暗哨总还是有的吧。”
杜新一句话就指明崇沙接下来的作用。
“有的有的,只要新爷需要,我随时可以联系南洋各处接头人。”
崇沙重新确定立场后,也被安排上座。
剩下一个方雨石,杜新没有再说话。
他的态度很明显,作为一个底蕴不深,靠着许家留下的些许残羹烂饭过日子的方雨石明显没有什么是杜新需要的。
“不,别杀我,我有重要的消息,我有用……我可以做任何事……”
方雨石知道自己再没有动作,这辈子就到头了。
“我知道陈衍在哪,我有办法联系到他。”
“你说什么?”本已经不耐烦的杜新忽然抬起头。
……
鬼街自杜新回来后,便拆除了坊门,恢复了流通。
颂提守着空荡荡的店门,遵照着陈衍的嘱咐,每日清扫店门口,烧香上供阴神。
自从陈衍走后,他有两旬未收到任何消息和命令了。他经常在想,是不是陈大师已经带人离开了鬼街,也在想着是否为自己寻一条出路。
但那也只是想想,陈衍给他下的虫降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可是亲眼看见有人被虫子吃了整个脑袋,只剩下一副空壳,那一条条肥美晶莹的白虫从口鼻爬出的场面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店里的阴神并不平静,没有陈大师给镇着,这些小鬼很容易就造反。
每晚他都在梦中遭到小鬼们恐吓,醒来都是一身汗。
上次那一批都被陈大师收拾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陈大师又寻来这么多阴鬼供了上去。
他哪里知道,只有昂贵的阴牌需要陈衍亲自准备阴鬼,只是养些看家阴鬼的话只需要设坛让香火不断即可,鬼街有的是孤魂野鬼。
坐在门槛上渐渐走了神,一连二十多天,他既没出过门,也没个人说话,精神有些恍惚也很正常。
这片没有日光的天空什么都看不到,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他还是喜欢小时候躺在柔软的稻草堆上,看着天生的星星一亮一暗,看着月亮爬到头顶,听着蛙叫蝉鸣。
这战到底何时才能结束,他想家了。
“傻小子,在想什么呢?”
身后的声音吓了他一哆嗦,但随后又猛然想起声音的主人是何人。
“陈大师,你可算是回来了。”
颂提高兴地说道。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一条大腿可以抱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嗯,噤声!”
陈衍点点头,暗示他入内说话。
里头被颂提打扫得一尘不染,在这里也没事做,只能勤快些消遣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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