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一阵阵拍打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但他不敢停歇,从黑雾中伸出的手不断拉扯着他,想要把他拽回到无底深渊中,这让他走得每一步都举步维艰。

这个年轻人叫范宽,今年刚满十六岁。

在三个月前他还是个小贩的孩子,母亲编鞋,父亲卖鞋,而他则跟着镖局的师父习武;

在一个月前他是个乞丐,父母遭到流民杀害,家中的东西被劫掠一空,他只能流落街头;

在六天前,他又成了青衣人。当青衣人开始搜寻好苗子培养之时,他抓住了机会,将一块父母留给他的玉佩贿赂了一名青衣,通过假身份加入了青衣当中。

而现在,他很有可能会成为一具尸体。

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的人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这么多转折,好似人生在这一年里突然跌入了一条湍流之中。

“宽儿,别走,娘想你。”

那是范宽他娘的声音,一听到这声音他的泪水就不知觉打湿了眼眶。

“娘,你放心,你做的鞋我一直都穿着。”

他并没有回头,一直往前跑。

“宽儿,来,来帮爹挑担子,担子太重了,爹挑不动。”

范宽的爹腰不好,所以他每天都帮爹把草鞋提前挑到摊位。如果他还活着,这个点他应该还在等范宽帮他出摊。

“爹,我能照顾好自己,您不要担心我。”

他的声音带着哭音,虽然抽泣着,但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宽,回来,我有事要交代你。”

杜新的声音带着威严,范宽差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杜新在他们这些新人之中积威已久,他的话都带有不可违抗的命令。

“新爷,我这就去找人来救你。”

范宽加快了脚步。

快了,快了,他能看见黑暗帷幕外的路碑。

突然,眼前竟出现了诸多恶鬼邪祟,它们张牙舞爪朝自己而来。

他始终记得杜新叮嘱过他,无论听见什么或者看见什么,都不要回头,只管往前跑。

为了克服恐惧,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他闭上了双眼,但这些怪物却没有消失,他甚至能看见这些阴魂伸出的舌头上长着一排排倒刺。

“假的,都是假的。”

他靠着一遍又一遍的暗示催眠着自己,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跑出去好远了。

顾不得身体的乏累,他冲向了望北楼中。

望北楼的最上层空空如也,里头只放着一个巨大的罗庚。而罗庚的上头却吊着一副画,钟馗一手提剑扎入那青皮鬼内,另一只手则扎入了青皮鬼的眼珠,此画正是吴道子的钟馗捉鬼图。

几乎没有人进入过这层楼,也从未有人知道这层楼里放着什么。

今日的青衣人倾巢而出,唯一留下来的一队人马是箜迎和李达二人带领的一支三十来人的小队,专门把守望北楼。除此之外,两处渡口和楼船衙门处都处于空城状态。

虽然这些青衣人对此很不理解,也不知道这望北楼有何重要意义,这望北楼年代久远,如他们这代人早已不知道这楼建造的初心。

当下面的人说有个孩子找到了这边,李达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莫非新爷将他们放在这边有什么特殊任务,但他又怀疑这个孩子动机不纯。

为了保险起见,他让人先控制住这个孩子,先验明身份然后再带过来。

过了许久,青衣人才领着这个伤痕累累的孩子过来。

奇怪的是,这个年岁不高的青衣人面色惨白,印堂发黑,部份手指甲病变,脖子上有着黑斑。

“新爷被困在北渡口往东五里处,我侥幸逃出。传新爷命令,开启阵法,锁住北街,由孙开霁坐镇阵眼,万万守住法阵,不得有失。”

未等李达开口,范宽就把想说的简短说出。

他实在是撑不住了,灵光受损令他精神状态迷离混乱,他的头很重很疼,身体很冷,感觉到皮肤失去知觉,好似衣服被人扒光了独自一人站在冷风中。

李达摸了他的额头,发现他的额头很烫,手也在哆嗦。

“去煮一壶雄黄酒,放上百日姜,将黄符化在其中令其服下。”

叮嘱了下面的人后,李达问范宽:“敌人是谁,新爷是如何被困,你又是如何脱困?”

范宽刚张开了口,忽然就晕厥了过去,直直倒在了李达肩膀上。

“这该如何是好,不久前楼船衙门受袭,孙先生已经去救了,现在去寻或许还来得及”箜迎忍不住插嘴道。

怀中的这个面貌青稚的孩子唤起了李达的恻隐之心,当年他这样的年纪在青衣中也是靠李深的照顾才挺了下来。

但旋即又撇去了恻隐之心,现在不该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先将此人关押起来!”李达将范宽扶起,他又补充道:“不得慢待。”

“不派人去请孙先生?”箜迎拉住了李达。

“此事尚有蹊跷之处,不应如此草率,应当先派人求证后再行决定。”李达回答道。

“这孩子身上穿的可是同你我一样的青衣,连同袍都不值得相信吗?新爷眼下生死未卜,若是举棋不定,恐到时追悔莫及。还是尽早将孙先生寻回为妙。”

箜迎再次劝道。

“越急越不能失去分寸,楼船衙门此刻正陷于敌手,这是鬼街此刻唯一的薄弱之处,孙先生这队人至关重要,岂能妄动?此子所说是真是假,且待我遣一二骑前去一探便知。”

李达有太多的疑问了,他比箜迎知道更多青衣人的秘辛,也更明白楼船衙门的重要性。更何况,那人可是杜新啊,谁都可以出事,但对于新爷,他有着绝对的相信。

“李达,你糊涂!楼船衙门现下便是一座空城,其中的金银乃外物,丢了也就罢了,动摇不了鬼街的根基。但新爷如果出现任何闪失,鬼街便没了明日。”

两人一时都无法说服对方。

……

一片黑暗中,一团亮光骤然滑过,清空了大片阴翳。接着又有两团亮光跟上,盘旋左右,似乎在与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缠斗。

“嘻嘻嘻,小子,撑不住了吧。”

一道阴森怪异的声音响起,环绕杜新左右的三道亮光顿时阴暗了许多。

“宝剑灵光斩邪精,为害邪祟尽绝形,去!”

杜新大喝一声,两团剑光一前一后将隐匿于黑暗中的三斩成了四段。

“纵你杀我千万次有如何,我只需杀你一次便可。”

三的声音又浮现了,黑暗中那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幽深又恶毒。

“再杀!”

两道剑光再次唰的一声飞去。

“待抽出你三魂后,我定要试试滋味。”

“这么倔,一定很有嚼劲。”

杜新早已留着一道剑光预备着两鬼的偷袭,如此手段它们已经用了不下八次,他又岂能没有防备呢。

一道剑光射向身后,果然传来了一声闷叫声。

“不对,只有一声!”杜新立即将另外两柄剑光召回。

剑光还未能到位,杜新的后背已经出现了一对血手印,随即发黑发臭。

三鬼一同发声:“来,来,来,三魂进口,七魄入腹。”

杜新咬断中指,给自己的额头画上一条中线,封住了天中,天庭,司空,中正,印堂五处要紧位置。

他感觉自己的额头要裂开了,好似自己快从头顶钻出来。

三鬼再次用力,杜新立刻咬紧牙关,靠着自己多年来的修为赢撑下去。

见这样不好下嘴,三鬼放长了线,主动松开了对杜新的魂魄的拘束。

杜新趁机吟念收魂咒,却未料自己这是因急生乱,此刻分心正中三鬼下怀。

待他念咒到一半的时候,三猛然抓向他的脖子,另外两鬼则勾向其的元神和阳神。

来不及收摄心神的杜新顿时遭到了重创,虽然及时拉住了元神和阳神,但两魂游离在外,被双方拉扯住,已经是死局了。

他没有主修阳神和元神,这两道魂十分脆弱,若不是这三只鬼贪嘴,轻轻吹一口阴气就足以让他掉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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