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了昂乃屋的纠缠后,陈衍往街南而去。眼下他得从南街淌水过河,有了凌先生,那水下的猴子不敢闹腾,但那迷雾却是不好闯。

凌先生的速度不算快,一步一个脚印,只是这脚印大了些,沿途房屋尽毁,生人离散。但陈衍没有办法,他不会解了法阵,只能等法阵在失去阴气供应后慢慢消退。

一阵阴风拂面,原来是阿婆回来了,还把独眼一票人带了回来。

陈衍见独眼擒住了一个青衣摆渡,心中对独眼办事靠谱大为宽心。

“不错,你很不错。”陈衍不会夸人,能憋出这句话已经算是极大的夸勉了。

鬼街已经不剩多少抵抗力量了,街南的青衣连维持秩序都已经做不到了。凌先生如入无人之境,这片陈衍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就这么毁了。

陈衍深深地叹息了一句,回头在也不看一眼。

被捆住的青衣哆哆嗦嗦,胯下湿了一大片。不过也不怪他,任谁被触手拉到了几十丈高的空中,被一颗怪异硕大的脑袋盯着,都得尿裤子。

“请这位小兄弟带一下路吧!”陈衍亲手解开了青衣身上的绳索。

“大师,我来看着他。”独眼主动请缨。

陈衍不置可否。

周围的人纷纷出声,请求同独眼一道下去带路。

这些人大多都挂着伤,个别伤得都动不了,但都不想待在凌先生上头。在陈衍身边压力太大了,而且如此巨大的怪物就在脚下,实在是害怕呀。

凌先生巨大的身躯慢慢没入河中,但淹没的仅仅是十分之一。独眼乘坐的小船飘荡在前方,划船的青衣吓得腿发抖,船上七八个人提着刀对他虎视眈眈,稍有出轨之举便是要将他剁成肉泥。

……

……

……

扑腾——

颂提背着刀从水面钻出,他狼狈极了,脚上的鞋都跑烂了,脚底板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干粮和水都在路上丢了,整整八个时辰他都没吃过一口饭。

他一个暹罗人,出现在红牙岭,自然是违反了当年四个汉人同鬼王定下的约定。说不定鬼王一怒之下引百万阴兵再次攻街。

原本按着陈衍的计划走,他应当前往红牙岭将里头的鬼母引向鬼街,如果能引出传说中的鬼王,那就更好了。

但问题却是,他还没到红牙岭,在断桥那便已经有诸多鬼物向一个方向聚集。阴风肆虐,鬼雾迷眼,更有小鬼敲锣击鼓,阴兵借道,这是有道行的大鬼在调兵遣将啊!

颂提是不敢再前进了,靠着沙立的庇护躲过耳目,没日没夜地跑了回来。

可是一到街北,到处都尸体瓦砾,竟不知要去哪。

他便想着先回街南店中,看看陈大师是不是给他留下什么线索。

一路上周遭的景象令他触目惊心,在街北甚至有整条街都错位的景象,这等伟力令他不敢想象。

街北似乎成为了一座鬼城,看不见一个活人,只有白森森的尸骨。

往南走,却越发荒凉,彷颂提佛进入了鬼城一般。

但似乎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声音,当颂提完全不动,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和微弱的风声外,他能听见到若隐若现的声响。

顺着这声音,他慢慢往那个方向走。

沿途房倒屋摧,路面坑洼不平,颂提愈发小心。

再近一些,他能分辨出是打斗的声音,既有兵器的碰撞声,也有飞檐走壁的脚步声。

“莫再靠近!”沙立的警告声忽如其来。

颂提刚停下脚步,面前便闪出了一道身影,接连撞过好几道墙,最后挂在了一处断墙上。

这一刻他忘记了逃跑,胸口处的心脏大声跳动,震得他的耳膜都快破了。

方才一闪而过的这道身影已经成了一具一丝不挂的尸体,上半身的人皮以粗暴的方式被撕下,胸口残留的皮肤上还纹着半张虎脸,其上插着一把断刀。

以如此不雅的姿势死去,看得出来这人死得很不服气,眼睛睁得如铜铃般大。

眼前赫然出现一个玉面白身的男人,他的情况似乎也并不太妙,一边走路一边咳血,右手捂着腹部的刀伤,若是这手放开,恐怕里头的肠子就漏了出来。

但男人的眼神如此的犀利,好似颂提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彷佛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俯瞰大地上渺小的蚂蚁。

光是和此人对视,便已经耗尽了颂提的全部勇气。

颂提撒腿就跑,好在那男人并未在意他。

一直跑到了街南,但却找不到原来的店了,因为陈大师的店面所在的一整条街都在大火中化为乌有。

但好在总算是有些幸存者了,他逮到哪个问哪个,却是这个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

他的心情愈加烦躁,愈加焦急,像一口在慢火中烹煮的油锅。

无奈之下,他打算从渡口夺一条船而走。

顾不得腿脚酸软,他拔腿就走。他生怕被陈眼当成弃卒,若是被留在这个鬼地方,那恐怕没个好下场。

果然如他所料,街南渡口的船要么沉了,要么就被人抢了,是一艘船都没有。况且即便有船,他也走不出鬼街的迷雾。

难道真要饿死在这个不人不鬼的地方吗?

颂提跪在地上,大声喝喊:“大师,陈大师——”

不知不觉间,他的面庞已是泪水。他记得陈衍说过要放他回家和老母团聚,陈衍还给他解了降,不可能会丢下他一个人在这儿。

他从与东吁军的战斗中好不容易活下来,在红牙岭遭遇了这么阴鬼也活了下来,没道理会在这里死去。

若是这般死去,那么之前那般艰辛又是为了那般?不若死在战场上,好过一次次从山峰落到谷底,摔得粉身碎骨强。

“陈衍,陈衍,你个骗子。”

颂提歇斯底里的呐喊,喊累了就倒在河水边上。

他的头朝着河面,河面波光粼粼,在街南火光的倒映下,他在朦胧中看见水面中有许多黑色粗长的鲶鱼,是一大群鲶鱼。

幻觉吗?他心如死灰,不在意是在人间还是幻境。

鲶鱼群朝他而来,在离近了看,却不似鱼,因为没有那么长的鱼。这黏糊糊的触手着实超乎了他的认知。

众多从水面而起的触手将他缠住,往河下拖去,他像孩童手中脱离的石片,在水中打了好几个水漂,然后陡然升起。

等他的脚能踩到实地的时候,他忍不住将肚子中不多的存货全吐了出来。

当他抬起头那一刻,眼泪却如瀑布般再也止不住了。

“大师,我就知道您一定不会离我而去。”

颂提向前抱住了陈衍的腿,却不料陈衍捂着鼻子往后退了退。原来是他身上沾满了呕吐物,散发着难闻的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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