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麦色的霞光锅盖般罩在南部山间的一座小镇上,小镇晚爨的炊烟漂浮于半空中,扭曲不止。
这座南方小镇的所有房子均盖到两层以上,多数房的外墙贴着难看的瓷砖,有些房被无良装饰公司忽悠,设计成了车站样式的别墅风格,经过一番岁月洗礼,从山顶的角度看,它已锈迹斑斑,像一块被氧化的废铁。
镇子的街道布局犹如迷宫,此时此刻“迷宫”的过道间,孩子们和狗的嬉笑声此起彼伏,每隔三分钟传出农妇杀气腾腾地嚎叫声,嚎叫声会削掉那些嬉笑声的一个音阶。
镇子最南边,矮于地平线的低洼处,有一栋两层红砖房,是镇子唯一内外立墙面都没有批灰的房子,它两层楼的总高度是隔壁家两层楼的四份之三,红砖的颜色和北边所有邻居家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感。现在,那里同样炊烟弥漫,二楼朝门方向的一个狭窄房间内,差点被虫蚁啃断对角两条腿的老旧书桌前,余南正埋着头奋笔疾书,他在写一封离家出走后准备给家人留下的告别信。
余南,男,17岁,就是我。
我现在的状态一团糟,因为我正想方设法把这封告别信写得豪气干云一些,但我妈却每隔三分钟便使劲拍打我那扇经常无故嘎吱作响的房间门。她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催促我尽快下楼吃晚饭。我实在烦闷至极,我从小就特别痛恨别人在我兴致勃勃做一件事的时候总是打断我,而这次,尤其是我已经把信写到激情澎湃的高潮部分,我的灵感被拍得支离破碎。听着那越来越响的拍门声,我把自己的头发抓成了鸡窝,我感觉我应该再没有能力为这封信好好善终了,便收起纸笔,一脚踹开房门,大步流星跑下楼。
饭桌上,两个素菜,两个熟鸡蛋,桌子围坐着五个东倒西歪的人——我爸低着脑袋吧嗒吧嗒地抽水筒烟,我妈手忙脚乱地把刚刚盛饭时掉在桌面上的饭粒捡进碗里,我妹余梅和我弟余弟把那两个鸡蛋滚来滚去,我斜侧身子扭着头眺看门外还没褪尽的晚霞。爸吐了一口重烟咳嗽地对我说到:“明天你到县城,拿了药就回来,要是敢去找你老师,看我不打断你狗腿”,我说:“你干脆直接打死我算了”,爸低着的头仰了起来,把吐出来的烟吸进鼻孔。这时余弟的鸡蛋不小心滚到了地上,发出碎裂的声响。我收回原本看着门外的视线,转而射向我妈。她麻利捡起鸡蛋,猛吹几口,开始剥鸡蛋壳,哀愁的说:“家里的钱都拿来熬药了,饭都快吃不上了”。我很是奇怪,为啥大人们总喜欢在进食的时候聊起压抑的事务,他们难道是想让我们吃不下然后吃少一点么?我盯着爸鸡窝一样的头发,说到:“吃完饭我给你理个头吧。”,爸给余梅夹了根青菜,没说话。
天很快阴沉了下来,镇街道开始有人影出来瞎晃悠,人影跟人影一靠近,总能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笑声。爸轻咳了几下又点起了水筒烟,妈进了后厨应该是要煮药,弟妹已经在争夺菜盆里最后一口清汤水,我像具干尸一样坐在门口想等他们吃完饭再洗碗,顺便在脑海里复盘一下明天离家出走的计划,神游过后,思绪泉涌,我从“干尸”一下子变成了“僵尸”,伸着手一蹦一跳飞奔上楼回到房间,从蚊帐顶上拿出那封信,富有仪式感的铺平书桌,换了只笔继续写道:
“以上种种,皆为儿为追求自己所谓梦想而离家出走的自私行为,儿深感惭愧但不得不这么做。爸你积劳成疾,妈你愁容满面,弟妹年纪尚幼,我无一技之长,本想听从父母意愿在家务农,然目下一眼忘川,我如过早荒废才能,本质上实不能为家中减轻负担。儿今洒泪暂别双亲,闯荡三年五载,最起码省去家中不少口粮!另,恩师期望不能辜负。望爸妈纵容,盼父母安康。待儿学成归来,势必带爸去看最好的大夫,接全家人搬进县城享福!恕儿不孝,互念,儿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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