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穆清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在这个噩梦当中,他先是落入熊熊大火,每一寸肌肤上都冒出火焰,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接着,他又被一双大手从烈火中拎出,丢进冰冷的河水,他虽竭力伸手向上,却碰触不到空气。汹涌澎湃的江河冲击着堤坝,堤坝在摇摆、在移动……终于,洪水渐渐退去。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天空和斜挂的太阳。他花了好些时间,才辨认出这是夕阳而非朝阳。他喃喃自语:“我还在人世吗?”

“什么话?难道我俩都变成鬼啦?”身边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是苏菁!

岳穆清惊喜莫名,立刻仰起身来,这才觉得浑身上下都十分疼痛。他强忍不适,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少女正盘腿坐在树下。她穿着浅黄色窄袖衫襦,腰间系一条青绿丝绦,紧趁利落的同时,又不失女子温婉。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眸明亮,正注视着自己。她手里正在把玩着的那根碧玉簪子……好生眼熟。

岳穆清问:“苏二……啊不,菁妹子,我们在哪儿?那些坏人呢?”

苏菁定定地看着他,神色复杂:“我们……这里没有我们,只有我,和你。我是苏菁,你已经知道了。那么,你是谁?我知道吗?”

岳穆清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便觉有些头疼,下意识地要伸手挠头,但牵动身上伤处,不由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口气。

苏菁落寞地低下头来,轻声道:“这根簪子,我回家以后一直戴着。姐姐说,真好看,是自己买的么?我只笑笑,不告诉她。下次她若再问时,我该告诉她吗?这簪子是李大哥送的,还是岳少侠送的?又或者……我根本不该留着它?”

岳穆清苦笑:“菁妹子,我先前……先前确实说了假话,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有意诓骗。哎……我的事情,麻烦得很,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在随县闹出乱子,又跟着你去了庄里,把你们都卷进来……”

苏菁的眼圈红了:“你后悔认识我了,是吗?”

岳穆清手足无措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他定了定神,想到苏家庄已经远在千里之外,在这里,眼前的女孩不是什么苏家二姑娘,而是真诚相交、患难与共的朋友。如果始终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岂不是太对不起“一起打架、一起被抓”的交情了?

他只犹豫了片刻,便接着说道:“菁妹子,能认识你,是我好大的福分,但你也看到了,就算我那么隐姓埋名,还是被陆家堡的人千里追杀。其实你不知道,我住在贵庄之时,也被田总管安排庄丁监视跟踪。所以,我实在是不得已……”

“所以,你到底是谁?”

岳穆清站起身来,任微风拂过自己的面庞,像是撕下了最后的伪装:“李明霄是一个假名字,我的真名叫做岳穆清,来自琅琊剑派。”

“琅琊剑派……我早该想到的,你的剑法那么好……”苏菁喃喃道,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和琅琊剑派三月变乱有关!”

“对。”岳穆清干脆地承认了,“我师父就是易四侠,我和他一起逃下山来的,后来分开了。”

苏菁对江湖上的事情并不那么关心,但琅琊剑派掌门交接中的蹊跷,江湖中人人热议,她听得多了,总也略知一二:“所以,此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江湖中传得很乱,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谷老掌门死得蹊跷,是被曲掌门害死的,曲掌门还杀了吕三侠、逼走了易四侠;还有人说,其实是吕三侠、易四侠合谋害死了掌门,曲掌门反倒是主持正义、清理门户而已。”

岳穆清摇头道:“流言么,总是半真半假。”便将谷听潮指定易飞廉为传人,吕子孟却勾结陆家堡作乱,又和谷听潮对掌致其逝世,陈长空和易飞廉联手平乱,但曲默笑却通过斗剑取得掌门之位等事大致说了。至于曲默笑和苏家庄暗中勾结之事,碍于苏菁的情面,他便略过不提,只说他这位大师伯有意掩盖谷听潮遗命,而且下手狠毒,所以他和师父才下山逃亡。就连百川神功之事,因为秘籍已经丢失,说不说都已于事无补,他便也都告诉了苏菁。

苏菁听了,这才惊觉岳穆清命运之曲折、所肩负使命之为难,对他隐瞒身份的气愤之情,也就消散了大半,但要全然消气,却也没那么容易,故意噘着嘴问:“所以你现在和我说的这些话,我还能不能信?”

岳穆清竖起三个指头,庄重立誓道:“我现下对苏二姑娘所言,若有半句假话,就教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苏菁花容失色,啐道:“呸呸呸!谁要你发这种毒誓?”硬是逼着岳穆清也“呸”了两声,意思是那毒誓就不作数了。

岳穆清道:“那你就是相信我啦?”

苏菁将发簪重新插回头上,白了岳穆清一眼,哼道:“你别以为这么容易就蒙混过关啦!你骗过我一次,我记下了,以后要还的!”

“怎么还?”

“那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岳~少~侠~”苏菁展颜一笑,笑靥如花。

岳穆清想了想,问:“你问完我了,换我来问你,你怎么被陆家堡的人绑到这里来啦?”

苏菁闻言,眉头一竖,大声道:“那还不都怪你?”

岳穆清直叫屈:“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怪我?”

苏菁气得踢了他一脚:“怎么不怪你?那天晚上,庄子里突然闹哄哄的,主院的家丁都一股脑儿往外跑,说是有敌人登岛进攻。我怕你在别院不安全,专门喊了几个家丁去保护你,结果他们跑回来说,敌人把你抓了,从鸣翠渡驾船走了。我听了当然很担心,就叫他们开船带我一起去追。这些人,胆子都小得很,一边守着我,一边去报告田伯。田伯当然不让我追出去了,硬是把我关了起来。”

“第二天白天,我又是找田伯又是找卿姨,要他们派人出去找你,可是他们都说,苏庄主带了一大批人上琅琊山,如今庄子守备空虚,自顾不暇,更没法派出人手去搜索一个外人了。我想来想去没法子,只好一个人偷偷划船出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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