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桌上,东谷泽晨兴奋地向罗伯特一家分享今天讨回工钱的经过,原来在从劳力府回来的路上,他遇到了那位及时雨……

狭窄的桥梁之上,一个中年妇女半掩面容,形色匆匆地沿桥栏边缘行走。其实,如果她没有这般特意遮掩,反而引不起东谷泽晨的注意,毕竟他这一路上大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偶然观望一番过往的风景。

因此,莫名可疑的行径如同平静湖面上掠过的微风,难免皱起波纹。

“诶,你是……”

女人见状,连忙放开了脚步跑,可她哪能跑得过年轻小伙,没几步便被追上了。

“你……你要干嘛?再不松手,我可要喊人了。”她左右前后盼望了一通空荡荡的大路。

“我不想怎样,你只管把工钱还我,然后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钱?哈哈,这你不该找工厂要吗?”

“他们说了,工钱都是预先发到你手里头的。”

“我这一时……”女人眼神回避,却不料下一秒,东谷泽晨就将匕首架在了她脖子上。

“啊——你,小弟兄,冷静冷静!你就不怕违反本城的法律,坐牢吗?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误了终身啊!”

“无妨,我本就是流浪的旅人,别说是你城邦的法律了,你这话吓唬不了我。”

“那……那,我瞧你年纪轻轻,也不像是沾过人命的样子,要知道,作恶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恶果一旦结出,就无从回头了。何况……何况,我看你本性还是善良的,难道就要这样轻易越过自己道德的边界吗!”

东谷泽晨就这么被她的话一愣,手臂慢慢放松,雪白的刀刃竟也逐渐离开对方的细颈。

“我也不想这么过激,只是急着与人会面,得到上面去,这工钱非讨不可。”

“好好,你冷静下来,咱们啥事都好商量,你先别生气,我给你算算啊……”女人从包里掏出一个记事小本,“你应得的工钱呢……因为你第一天工作的计件量不够,所以得扣半天工钱,又因为你擅离职守,算旷工一天,还有我作为中间的介绍人,得收取一部分的介绍费……所以说,最后能给你的工钱是四枚银币,我没说错吧,咱说话都得讲道理,不能意气用事哈。”

东谷泽晨捏紧刀柄,随后又放松,心想罢了,这些钱应该足够通行了吧。

话回现在,东谷泽晨这一趟来正是要与罗伯特一家饯别的,他在饭桌上也道明了心意。

临行前,两个孩子也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相处的时间虽短,但他们打心眼里觉得东谷泽晨是个亲和的人。

“真的还要追随那个通缉犯吗?”送东谷泽晨到门口,罗伯特突然问道。

“啊,您都知道了?这个……”东谷泽晨显得有些难堪,“抱歉,希望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这个无妨,只是……”罗伯特顿了顿后接着说,“恕老兄我说句直话,和那样的人在一起很难有前途,既危险,对你将来的名声也……”

“我知道。”东谷泽晨微笑道,“但和她同行,让我学会了许多东西。而且,她也绝不是官府或流言所说的穷凶恶极之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这一点我相信。”

“唉,好吧。泽晨老弟,你多保重!”

“嗯,也希望你们一切顺利!”

戴上斗篷的帽兜,东谷泽晨往电梯的方向赶去。

想到以后或许再无相见的可能了,临行前,他偷偷给罗伯特一家留了些谢礼,不过财力有限,只是挑选了一条蓝背带裤、一盏灯罩、一双洗碗手套、两支水笔。皆团成一包留在沙发一角。

电梯缓缓上升,距离他所期盼的师父的位置应是越来越近,而离下层这个给他带来五味杂陈的地方越来越远,先前压抑的氛围也由更多的熟悉替代。

他目送它渐渐远离。

趁着缓行的空隙,东谷泽晨不禁回顾先前遗留的疑虑:这座城市的意志的源头还是令人好奇,它究竟是何种形状?可控或是失控?处于变化状态还是静止的,应该是处在缓慢的不断变化之中的吧……

这时,上方人群的喧嚣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只见一道极速下落的影子从电梯旁闪坠,是一个男人,在空中的一刹那,两人四目相对,对方的眼里流露出哀婉的笑意,宛如深冬荒原般无望、悲凉。东谷泽晨只觉得他面熟。顷刻间,那个男人便贴在下层地面的血泊中,了无生息。

抵达中层,街道边缘的人们正攀在栏杆上,俯览着下方的尸体议论纷纷。

“哎呀,听说是他的股票全赔了,负债累累,一时想不开就……”

“真可怜啊。”

“这人啊,就是脆弱。有什么不能从头再来的呢?”

“就是。”

东谷泽晨从拥挤的人群中间挤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原来通往下层的途径,不止是乘坐需要过路费的电梯。

硕大的城市,该去哪儿找寻师父呢?算了,还是先去挑选礼物吧。东谷泽晨心想。

拐进一家店铺,可又开始纠结起来,他在脑海中回忆,发现实际上师父并不缺少什么东西,能买什么东西呢?

东谷泽晨在店里盲目徘徊,店长见他迟迟拿不定主意,便不自觉地拿眼神“啧”得一声,又不好意思赶他出去。

要不买串项链吧?可自己手里只有两枚银币,怕是只够劣等宝石的钱。正当苦恼之际,东谷泽晨突然想起先前师父随身携带的一块蓝宝石。虽只一眼之缘,记忆中,那宝石色泽澄澈,光彩夺目,只是串在上面的是条略旧的棉绳。对啊,买不起宝石,买条银链配那块珍宝岂不美哉?

最后,东谷泽晨带着一条品质一般的银链走出店门。可随即又生出新的担忧:万一师父已经离开了机械城,那么自己带着这链子又该何去何从呢?但他马上又摇头否认了这一猜测:不会的,她不会先离开的。这是个没有根据的笃定。

来时街道边缘的人群逐渐散去,想必尸体早已被下层的监管者处理干净了吧。倒是前面又像是有什么新的热闹,引得众人往一个方向拥挤。

“听说是抓到通缉犯了!”

“是吗?快去瞧瞧,我倒要看看他长个什么样?”

东谷泽晨心头一咯噔,暗道不妙,赶忙往前跑。但他又实在难以相信师父会如此轻易地被抓住,如若是真的,又该用何种方法将人救出呢?

现场人头攒动,东谷泽晨拼命踮起脚尖要把视线往里投射,却什么也看不清,想往前挤,却反倒被人挤出去。

“诶,你听,好像是犯人开口了。”身边有谁说了这么一句,人群霎时安静。

关在囚车里的人开口了:

“我不过是替兄弟还债,我有什么错!”

“住嘴!你这个畜生,偷东西也敢偷到我们老爷府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你家老爷?就是你家老爷害死了我兄弟,就是你们做的局,我兄弟他受骗才赔光了钱,这才寻了短见,是你们把他逼上绝路的!呜呜呜……”

“哼,这能怪谁?还不是怪你俩贪心,怪你们蠢吗?这是他自找的!”

呼——还好不是师父。东谷泽晨松了口气。

“真是冷漠呢。”东谷泽晨正欲离开现场,不料又是那魔猿出声了。

“我……什么?”

“跟我装什么糊涂呀。你见那囚徒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便事不关己地离去?”

“这干你什么事?”

“哼哼,就连在你面前自尽的男人,都如此冷眼旁观,说起来,你和他们好像还见过一面吧?”

“那又怎样?我能帮上什么忙?那种情况……谁能反应得过来啊?再说,这一切不过是他们自找的……”东谷泽晨的底气越发不足,就像被不知名的黑洞不断吞噬,连同一起被消解的,还有原本应有的悲伤、同情和道德感,但为什么它们都在渐渐隐去?

“那你……便能理所应当地允许这一切发生,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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