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

景国都城中忽而谣传起溯月楼中有一道人,可借一盏油灯,一曲琴声,或是三柱高香,来换取与早已故去的人再相见。可在哪里相见,何时相见,却没有明说。

初闻者只觉荒谬,这世间怪力乱神之事不少,若是寥寥几人自是无人信,可一传十,十传百,令都城之中人心浮动,更有甚者,在深夜时只身前往溯月楼以鉴谣言真假.....

数月后,溯月楼名声大噪,众人皆道“菩萨下凡以渡世人”,不论白天黑夜,溯月楼外人满为患,皆要见见里面那位“活菩萨”是何模样,可令人不解的是,这溯月楼的楼主竟是随意之辈,有时一日只见寥寥几人,有时竟是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这样看着实古怪,那些从溯月楼出来的人,都道“此间不易得”,各人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更有甚者,出溯月楼不到半个时辰便回家中自缢,既出了人命,便惊动了官府。

京兆尹深觉此事不容小觑,民为重,流言更是不可轻视,短短数月便出了人命,立即着官服,将此事秉明了当今陛下。

帝前几日染了风寒,虽如今已大好,可此刻仍隔着锦帐,在内室遥遥看不真切。听京兆尹如此说,面上虽无大的浮动,可在听到那一句“有一人出溯月楼不到半个时辰于家中自缢”时,他微不可察的蹙了眉,沉声道:“此事,冯卿可知轻重?”

帝的言外之意是:若是小事,这便是他这个京兆尹的无能,若是大事,等出了人命才来禀报,那就太迟了,这便是罪。

京兆尹双膝跪地,弯腰至官帽伏地,入目便是帝今年秋猎时用猎得的一头棕熊的毛皮制成的地毯,帝的话,需得他好好斟酌回答。

“卿为何迟迟不答?”

出了此事,帝少不得要问责,可当今天子却也不是那般暴虐,不明事理之人,在京兆尹愣神之际,一双刻有龙纹的靴子便已在他跟前。

既已避无可避,心道:大不了一死,倒也还能落得一个死谏的名声。

“陛下.....臣认为此事可大可小,当务之急是先查清溯月楼楼主是何来历,与之接应的是何人,传播流言的又是哪些人,这中间千丝万缕,盘根错节,臣认为,不得轻视。”将这些话说完,京兆尹便不再出声,静等着帝开口。

殿内极静,有丝丝缕缕龙涎香的气味萦绕着。

“陛下并无怪罪您的意思,冯大人请起吧。”有一尖细的声音在京兆尹身旁响起,原是帝身旁的总管太监罗立霄,正蹲坐在他身侧,准备搀扶着他起身。

若不是受了帝的指令,怎敢私自做主?京兆尹舒了口气,借助着这太监的力量起身,这才敢抬眼看向眼前的人。

当今陛下名唤薛钰,如今三十有二,不过而立之年,墨发中却混杂着根根银丝,若不是观其容姿还如未继位时般昳丽,光看神态,京兆尹当真是担忧他的身体。

见京兆尹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一旁的罗公公连忙小声提醒:“冯大人,您这样毫无顾忌的看着陛下,欠妥当了...”

薛钰正立在书案前,手执一书卷,眼神无波无澜。

“冯卿今日的来意,朕知晓了。”

闻言,京兆尹忙低头施了一礼,踌躇着问道:“那陛下打算让臣如何做?”

薛钰抬手,向一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接过他手中的书卷,行至京兆尹身侧,递之。

在不解之际,听薛钰如此道:“冯卿等消息便好。”随后吩咐罗立霄好生送京兆尹出宫。

出了帝所居的承庆殿,京兆尹依旧是小心谨慎,思及薛钰方才对他所说的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罗公公,陛下方才好似话中有话,臣愚钝,不知公公可否能提点一二?”

罗立霄并未侧头看他,好似二人只是规规矩矩地走着,只是在人不注意之时,略略压低了声音:“陛下是不想打草惊蛇,冯大人回去后不若打开书卷一观。”

“是...是,是微臣糊涂了。”听及此,他恍然大悟,朝罗公公感激的点点头。

行至一处宫殿时,忽觉人迹罕至,京兆尹多次入宫,从未见过此处,此宫殿名为“忘忧宫”——像是妃嫔所居,可却又无人值守,实在奇怪。

他是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刚想开口询问,偏偏身旁的罗立霄却催促他加快了脚步。

“宫门快要下钥了,还请冯大人随奴才快些走。”

罗立霄既如此说,他也无法再反驳些什么,只得又回头朝那座宫殿多看了几眼便匆匆跟上了。

“罗公公,这条路,我似乎未走过,不知...”

罗立霄自是听得懂他的话外之意,念及此人对陛下的忠诚,斟酌着开口:“冯大人莫怪,这条路是离宫门最近的路,奴才念及陛下的吩咐才特意带您行了此路。”

京兆尹点点头,循循说道:“多谢罗公公解惑,那不知刚刚路过的那座宫殿是何人所居?”离陛下的寝居承庆殿如此之近,又是这么个名字,难免令人遐想。

罗立霄神色一顿。

“罗公公莫怪,只是我观那座宫殿无人值守,可站在那里却能闻见阵阵花香,实在是无心一问。”见罗立霄神色不明,他心里一咯噔,唯恐触碰了什么不该多问的宫廷秘辛。

“冯大人为官多年,当知谨言慎行四字。”罗立霄那一双眼睛在京兆尹身上游移了几遍,见他并无异色,才放下了警惕。

“是...是。”他讪讪应了。

“刚刚行至的宫殿,名叫忘忧宫,寝殿内更是有陛下亲赐的匾额——‘同心殿’。”罗立霄回头看了那座宫殿一眼,眼神带着惋惜,声音不由得染上了一抹悲戚:“那是皇后的居所。”

皇后?

他是一年前才调回京城做京兆尹,在此之前对都城中的事一无所知,只听闻帝在位八年间不近女色,后宫空虚,只有德妃,妍淑仪二人,实不知何时册立了皇后。

“微臣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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