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隐隐,绿水迢迢,一直通向益、穆、祁三国交界的云台山。马车在迷雾重重的林中钻出,在荒凉废弃的古道上驶过,卷起的扬尘还没落下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比三十年前更早,祁国一家独大的势头起始于五六十年前,后来还将穆国这一天子之国挟持在中间,穆国倒成了为祁国看守西部关口的附属之国了。
后来益国变法,实力迅速强大起来,为了压制住益国发展的这股势头,益祁两国在北边关开战,以前祁国嫌弃这块地受鬼方劫掠本不想要来着,现在偌大的北境一分为二,东边是祁国的无终山,西边是益国的明月关,两国以两山之间的谷底为界,各守边塞,分看鬼方。
奚满当时三十出头,以其才学闻名天下,雄辩六国未遇敌手,风头一时无两,被世人尊称为“子”,奚子、奚满子。加之奚满身量修长,风度翩翩,立如芝兰玉树,卧似玉山将崩,登时成为各国炙手可热的新贵。
当时的祁国国君以天下书籍相邀,为奚满子搜罗了天下最全的书籍,一千七百匹白马驮回都城临孜,号为白马别苑。盛情难却之下,奚满子应了祁国的邀约,去到祁国的当日被封为左相,荣华权势一时直逼这个世界的顶点。
但是奚满子发现祁王跟他想象的不一样,祁王的礼贤下士全是装出来的,不用太长的时间,祁王的好大喜功、贪图享受就完全暴露在奚满子的视线之中了,再也骗不了他,杀死了变法革新的功臣,也杀死了百战百胜的将军,恨不得杀了所有忠诚于他的人,祁王只愿意听几个蠢货的话。
一到朝会,左边站到文臣德不配位者居多,右边站的武将贪生怕死的居多,加之纵容横征暴敛、买卖奴隶,荒废的水利不思修,僵化的法令不思改。奚满比他们能看到更远的未来,他敢肯定,局势即将变化,对这个所谓的第一强国只剩了失望。
祁王把奚满子当成一个会点石成金的神仙,幻想着奚满能把他祁国里里外外变成金子,连粮食都变成金子。可是一听奚满子说的跟他杀了的那些人说的一样,祁王对奚满也渐渐失了期待,加之奸佞的挑拨,日渐生出了些许略带敌意的猜忌。
奚满知道自己没办法光明正大地离开祁国,就在老益王秦势,也就是秦弃祖父的帮助下隐遁上了云台山。
秦势帮奚满修建了隐居的院落,又派景越的爷爷景奕将军出兵,解决了十几波祁国的追兵。
秦势真诚地请求奚满子出山辅佐,但是奚满一旦去到益国很可能会引来祁国的兵戈,他不觉得自己一个人的价值能比的上一场大战,加之因为看错了祁国而对自己短暂的怀疑,奚满子开始反思自己究竟适不适合进入朝堂,因此婉言谢绝了,但是答应秦势和景奕,自己欠他们的人情迟早会还。
奚满除了文才独步天下,他的武艺也是举世无双,年少时行走江湖一把青玉剑能单挑六十四路英豪,奚满归隐之后凭剑柄上的青玉为信,召集天下游侠义士在云台山上共建悬宫,斩除世上不义之人,挽救天下正义之士。取“悬”一字与天下大定之“定”相对。
悬宫在云台上的绝壁之上,极其隐秘,凭借练养生的丹药、医馆、酒楼、买卖消息情报还有一些边境的贸易,短短几年,也积累了无数的财富,悬宫也变的亦正亦邪起来。
正邪的打算全凭奚满子心上那一杆秤,只要无妨于那个一统天下的大业,他知道有些仗是要打的,有些人是必死的,何必固执在那五年十年的假安定呢?以奚满子的境界,足够给自己撤去夹板了。
曾经他想借祁国的势头亲手实现那个遥远的太平理想,但是他知道,祁国不行,时机未到,他做不到了。
他悲哀地看向西方,看向黄壤河发源的高山顶上,冰川冻结了银色,寸草不生之下就是万象更新的可能。但昆仑的那只凤凰尚是幼小的雏鸟,只待它振翅而鸣的一天,必有一轮新的太阳要从西边出生。
整个世界都在和奚满一起等着,等坐镇西方的益国足够强大,等世界的变革孕育出一个非凡的主君,奚满在朝雾和晚霞中向西望去,看到一片雄浑的苍凉,看到有一支疲惫却抖擞的大军能得到最终的胜利。
从秦弃上车这天往前再数五年,益国经过一场恶战驱逐了北边草原上的鬼方,祁国暗中给了鬼方粮草上的支援和地理上的方便,才使得这场仗打得如此艰难,领兵的将军景明遭人暗算,身负重伤。即便如此艰难,益国还是赶走了南下掠夺的游牧部落,却在返回明月关的途中遭到了祁国的针对。
当时祁国的处境也不理想,一旦他在北边和益国开战,南面的荆国就会马上率兵北上夺回失地,所以祁国针对益国是以恐吓和要挟为主,以及小范围的两军交战。
祁国虽然在国政上不思进取,但在阴谋诡计上表现出相当的勤奋好学,简直是坏事做尽,缺德事一样没落。
以当时祁国丞相申师屠为代表的一众官员,完全是凭借着出馊主意、做缺德事而得到了先王齐威的赏识,使得祁国在四面八方树敌众多,悬宫的生意都跟着多了起来。
申师屠他们觉得仗是难打赢了,就进言垂垂老矣的祁王齐威,让齐威以穆国之名让各国送王子进昭歌。假称由穆王统一教导,实际上就是送人质进祁国,祁国控制着人质在手,各国都不敢轻易开战。而且放在穆国,一旦一不留神谁死了,祁国还能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同时明面上说是加以教导,实际上就是放养,穆国境内没有一个先生敢去教习别国的王子,没有一个大夫敢私自救治这些人质。申屠打算把这些王子统一培养成废物,最好再能够由祁国把这些废物扶植成国君,使其终生依附于祁国。最少也能让各国的国君拿土地来赎人,怎么做都是祁国稳赚不赔的买卖。
祁国众人听了申屠的献计之后都连连鼓掌称赞,贪婪虚伪、不劳而获的小人嘴脸暴露无遗。于是祁国真就假托穆王之名选择了各国身份贵重的王子进入穆国,秦弃原来名叫秦稷,现在的秦稷原名叫秦科,是镇国公孔安邦的外孙,因此当申屠选中秦科入昭歌的时候,孔安邦拿二十万兵权来换,秦同就把秦稷的名字换给了秦科,代替秦科的秦稷改为了秦弃。
秦同想通过这个名字向祁国宣战,益国不要这个孩子了,该打的仗益国一场也不会少打。
但也不全是出于这个原因,不受重视的王子在别国总能过的轻松一些,这是秦同当时为数不多的可以给秦弃的保护,这保护也是真心实意的。
只是这事让吕清心灰意冷,曾经的山盟海誓都是伪装的深情,在乱世的兵权面前爱情之类的都是太脆弱的保证,她已经因为这个被抛弃过一次了。吕清不管不顾地跟秦同决裂,头也不回地带着一双儿女踏上了前往昭歌的路。
吕清的刚烈也阴差阳错地成全了秦弃的平安,让世人都以为他们一家三口是被彻底逐出了益国。他们死就是益国开战的借口,他们活着也不会是祁国要挟的筹码。
祁王齐威还没来得及跟秦同讨价还价,就一命呜呼归了西,新即位的祁王齐讼短暂地励精图治了一年半载,早忘了这些王子的事,就留他们在昭歌城自生自灭,至今已经三年了。
秦弃当时为数不多的朋友里有穆国的小王子周舫,比秦弃大四岁,在第二年就被接回了王宫,反正穆国名存实亡,周舫将来有没有大统能继承还不一定。还有宋国的小王子燕绪,比他们都小,心眼实诚得像一个傻子,称呼周舫叫大哥,一直管秦弃叫二哥。剩下祁国的王子不必在昭歌,荆国的两个王子从来不跟他们往来。
这边秦弃上了马车,燕绪哭哭啼啼的,真以为秦弃被神仙带走了,而此后匆匆忙忙的昭歌城,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需要在磨砺和冷落中长大。
“景越见过殿下。”
“我见过你吧。”他们在黑暗中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在颠簸中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在云遮雾罩的山路上,在通向他们天堂的路上。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很容易因为窗外的一声猿啼,马行处的沟沟坎坎,因为分享自己带的干粮、干肉和灌水的事熟络起来。
到云台山上的时候,他们已经是无话不说的朋友了。秦弃知道了景越的父亲和爷爷是益国威名赫赫的大将军,景越的弟弟和月儿同岁,景越知道了王妃殿下的剑法,知道了公主殿下的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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