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县县衙大厅堂内,中间摆设香案。两旁官帽椅子各四把,每个椅子旁边摆放铜质木炭火盆。李府尹让人关闭中门,众官员齐聚大厅,包括知县、同知、典史、主薄、巡检等主职官吏。然后摒退捕快衙役等无功名在身之人,去往前堂捕快衙或衙役班房里面歇息等候。
李府尹站在香案前环视一周,问道:“恩师杨老先生何在?”
下首站立的众人一脸茫然,互相看看,不知何意。杨定坤赶紧答复李大人的问话,说道:“回大人的话,家父适才身子略感不适,又见府尹大人劝退众位乡绅父老,便自觉一同告退。应该是大人频繁应酬,没有注意到吧!”
李府尹似乎有点窘迫的感觉,连连说道:“啊啊!是这样啊!如果本府没有记错的话,令尊大人应该是举人出身吧!”
杨定坤回答说道:“嗯嗯……,正是!成化年间,乡试举人。后因身体欠佳,养病在家,一直负闲,从未任职。”
李府尹说道:“快快来人,有请杨恩师登堂入室,有要事商议!”
让谁去请呢?自然是杨定坤去请自己的老子来衙门大厅堂上议事。
事情的发展,似乎也印证了杨雄的想法。李府尹李老爷对功名利禄,身份地位,门第高低极其看重。
不大一会功夫,杨老爷子跟着儿子杨定坤踩冰踏雪,裹着青衣锦袍进了大堂。李府尹赶紧迎上前来,说道:“恩师大人,告罪告罪,适才学生疏忽大意,把您老人家给忘却了。莫怪莫怪呀!”
杨安邦杨老爷子作揖行礼,嘴里说着:“哎呀呀哎呀呀,难得李大人还在牵挂着老朽啊!。”李浩孟李大人急忙扶住,说道:“别忙别忙,真有要事相商议!”
接着,李府尹请书童李纯打开自己的随身书箱之中的黄色锦盒,取出一封火签印泥的圣旨,交于知县陈大人验看完整无误之后,吩咐道:“诸位同僚,请跪听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敕令顺天府府尹李浩孟,至返乡之日,加封为兵部员外郎,代天子巡狩地方。着即招募乡勇,练兵屯营,以防不测。地方各府县均须供应,所需钱粮土地。勿误!玺印,弘治三年八月十八日!钦此!
宣读完毕,众人山呼万岁,然后平身!李府尹将圣旨恭敬摆放香案之上。书童李纯从红包裹里面拆开吏部封条锦盒,约摸尺余见方,打开一看,平翅乌纱帽,绯色豹图补圆领袍,金钑花双铊尾革腰带、绶绦,皂靴,所有的穿戴一应俱全。另有兵部侍郎虎头钮银印一方。穿戴整齐之后的李浩孟,瞬间就由文官转换为武官,但还是三品官阶。
接着李侍郎又带领众官员三叩九拜,山呼万岁,平身起立。重新将座位排列,李浩孟李侍郎居中,众人再拜恭贺,然后区分官阶大小,依照次第就坐。知县陈大人坐左侧交椅,为上位。李侍郎扶着杨安邦杨老爷子坐右侧交椅,算是尊师重道。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都是朝廷礼仪,无可厚非。
知县陈大人略显兴奋地作揖说道:“卑职恭贺李大人,荣升兵部员外郎!往后,还望大人多多提携提携下官。”
李侍郎说道:“那个是当然的!陈大人不负皇恩,尽心为民,必定会受到朝廷重用。只是本官也未曾料到自身职位如此变化之快。一路走来,轻车简从,官府驿站,未曾叨扰。身上所携带的银两,尽数花光。”
陈大人赶紧说道:“无妨无妨,下官即刻让师爷去县库取些银两,供应大人日常用度。”
李侍郎说道:“此等琐事,交于张师爷和王师爷去办理。留下各位大人,实则另有大事商议。”
在座诸位官员听得李侍郎的话非同寻常,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坐直身子静候吩咐。杨安邦杨老爷子左手轻捋一下颌下白须,杨雄在末座也倾身侧耳甚是期待听讲内容。
李侍郎说道:“各位可曾听说最近邻县或本地有白莲教教徒活动猖獗,鼓惑民心,扰乱地方之事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
李浩孟李大人看见大家都是一脸茫然,心里也是直打鼓,难道此事是民间谣言。那为什么山西布政使司会上报朝廷,言之凿凿,说的有模有样的。
各个座椅旁边的脚下,木炭铜盆里面的木炭火红火红的,发出轻微的‘吧嗒、吧嗒’的响声来,整个大厅堂内如此宽敞,显得那么寂静。满座的官员,都没有人吭声。小书童李纯侍立在李大人身旁更是一动不动,沉默不语。大厅堂门外守卫的张龙赵虎,在寒冷的的气候下,忍不住微微地跺跺脚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陈知县陈大人侧目而视,看了看坐在自己下首的从七品同知王首道王大人。王大人眼珠子转动了一下,连忙避开目光。后面的从九品典史孙仕臣与王同知王大人是同样的动作,也是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两下,然后又正襟危坐,一声不吭。最后的是右侧末座的从九品巡检官石宽石大人,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大家都希望别人先发言,自己稍微做些补充,这样不做出头鸟,不犯大错误。
左侧官吏的表现让人失望之极,李大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又不能逼得太紧,只希望大家积极发言,献言献策。不知不觉,李大人将目光转向右侧,但见杨安邦杨老爷子双目眼睑低垂,右手轻捋颌下白须,似乎是正在思索。杨定坤杨主薄是正九品官员,理所当然地要为国出力,可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也是搓搓手,似乎感觉有点寒冷。唯独一人,嘴唇动了动,想说话,但左右瞟了一眼,看看大家都是在职官员,却无动于衷,便也不敢多说话,这个人就是杨雄!
李浩孟李大人看大家没有人愿意说话,更确切地说是没有愿意讨论这个问题,迟疑片刻之后,只好转移话题。
“敢问陈大人履职两年来,对当地的风俗习惯应该是多有了解的吧!民间百姓的尚武精神,是否浓重?”
“嗯嗯,回禀钦差大人,卑职的属下,包括杨主薄杨大人,就是定坤,对武学器械多有研习,这个嘛,还是请杨主薄多多讲解讲解。”陈知县陈大人顺水推舟把问题推给自己的智多星杨定坤,并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定坤突然间一激灵,直坐起身子,心里想怎么会这样啊,关键时刻把我给推向风口浪尖。面对的是刚刚脱胎换骨圣旨钦点的兵部员外郎李浩孟,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而自己一点思路都没有。陈大人啊,陈大人,两年的私人感情,是瞬间打脸呀!但是不回复你,又不行。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嗯嗯,两位大人,……!”
就在这时,杨安邦杨老爷子抬起臂膀,冲着儿子压了一压手,示意他稳住,别说话。而他自己缓缓站起身来,踱了两步,说道:“两位大人,老朽不才,对此事却另有一番见解。”
“白莲教自宋朝就已活动频繁,至今数百年之久。究其言论怪诞,颇能迷惑百姓。但凡遇上天灾人祸,受其煽动,必盲从之。永乐十八年,山东的唐赛儿就是白莲教徒造反,杀害官差,祸乱乡里,至今在逃,不知所踪。此为人祸引起!去年春月,本省大旱,庄稼歉收。代州崞县,白莲教主王良煽动民众聚众闹事,攻击县衙,杀害朝廷命官,私分官粮,最终擒获,五十四人被押赴京师问斩,余孽充军。此为天灾引起。”杨安邦杨老爷子连讲往事带总结原因,令众人叹服,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时间,大堂内的气氛活跃起来。
“是啊是啊!杨老太爷讲得好,有道理呀,有道理!”
杨定坤也是暗暗竖起来大拇指,心里想关键时刻还得是老爷子,分析的头头是道,句句是理。
杨雄也是打心眼里敬佩不已,心里想这杨老太爷表面看上去贪婪钱财,而实则颇有城府,不当官简直可惜喽!
陈知县陈大人也是心情轻松了许多,终于有人替自己拿捏住话题,化解了尴尬的场面。于是,面露喜色,无不得意地说道:“回禀钦差大人,本县黎民百姓,安居乐业,虽遭遇大旱天灾,却是齐心协力,抗旱保苗,乡绅富贾,慷慨解囊,度过艰难。绝无暴民,祸乱乡里之事。为此亦使下官颇感欣慰!”
李浩孟李大人心里想:身为本县的父母官,有难题就推给下属,有功劳就往自己身上揽,刚才你怎么不讲解总结?滑头呀!滑头!看来事必躬亲,招募兵勇,设营练兵之事,不可全部依赖此人,恐难胜任,求人不如求自己,要深入调查,掌握实情方可为之。想到此处,拿定主意,缓缓说道:“嗯嗯,既如此,此事再议吧!本官亦是甚为疲惫不堪,不如改日另行安排。”
陈大人不失时机地说道:“来人,后堂设宴,为钦差大人,接风洗尘。大人请,后堂喝两杯热酒,暖暖身子!”
此时已近正午时分,暖洋洋的冬日照耀下,众人一行七八个一起陪同钦差李大人,去县衙后堂用餐饮酒。那同知、典史、巡检三人在酒宴上猜拳行令,出尽风头,不再累赘多说。
连续数日,晴空万里。虽然是数九寒天的季节,依然是挡不住冰雪消融。
凤栖岭的东面便是郁郁葱葱的松柏林,夹杂着其他的树木均已凋落的枯叶,厚厚的铺了一地,一直绵延连接着高耸的崇山北麓。山脚下,一条河流从树林中间穿过,比湫水河宽阔得多。河面上并无桥梁,难以通过,河面却结了冰,河沿岸边水里枯萎的芦苇一丛丛排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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