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交换了眼神,异口同声地道:“小人不知。”

“不知?那就是不知去向。”司法对身边手持纸笔记录的书吏道:“记:问邻舍,俱称事发当晚人犯不知去向。”

通壮觉得不对劲,连忙道:“官人,小人等只是不知道阿绫当晚身在何处,而不是不知去向···”

司法不耐烦地道:“既不知她身在何处,不就是不知去向。”

“可是···”

这时角落里有个男人怯怯地道:“那晚小人起夜,似乎见到阿绫家杂屋内点着灯,像是关了人在里面。”

司法狠狠瞪他一眼:“关的是谁你看清了?”

“没···没有···”男人被她的眼神吓到,连忙否认。

“没看清还出来说什么!”司法见书吏已写完证词,便命里正接过来递到众人面前:“你等轮流摁手印!”

通壮忙拦下身边人道:“官人,小人等虽不知阿绫在哪里,但也都没有见过她外出。这不知去向四个字,似乎并不准确。”

司法不由怒起,上前将他踢翻在地:“你这贱户对人犯百般回护,可是有心干扰县司办案?!你还想做伪证不成?”

通壮平白挨了一脚,愤怒地道:“官人不听辩解,非要小人等在这不清不楚的证词上画押,莫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众人亦是低声附和。里正见司法被通壮顶得下不来台,忙上前狠狠掴了他一掌:“好你个贱人,你的底细以为我不知道?你放着打鱼的营生不做,偷偷跑去鹫山开荒种菜、伐薪贩炭,我看你平日还算老实,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真当我管不了你了?”

里正撸起袖子掰手指细细算来:“本年你欠打鱼的业钱若干,私开的菜地、私贩的柴炭不仅要罚钱若干,还要补缴业钱若干,现在一并缴来!”

通壮气愤难当,忍不住出言顶撞:“业钱我自会在岁末补上,你说的菜地、柴炭又有何证据?”

“呵呀,你他娘的连个正经人都算不上,还敢在参军面前你啊我啊的!直娘贼,要么现在把钱缴来,要么便以刑赎抵,一笞当五钱!”

众人见事态不好,连忙上前劝阻。通壮霍然起身,怒视里正道:“你不过是因为我不愿在这害人的伪证上画押,所以才故意刁难。今日要钱没有,要手印也没有!”

里正忙对司法作揖道:“参军,这贱户包庇人犯,故意煽动他人阻挠取证,还藐视朝廷律令,公然拒缴业钱。这等不知天高地厚,务必要将这狂徒送县司问罪,以儆效尤!”

司法命众差吏当场拿了通壮,将他押回县廨。

三日后,通壮到底还是在证词上画了押,可怜被放出来时已是伤痕累累。因家贫无钱医治,回家挣扎了一两日便咽了气。

通壮家中只有一个身患重痨的妻子。丈夫无辜死去,她万念俱灰,挣扎着要去县里喊冤。

里正站在门外冷冷地道:“你家男人发急病死了,本无抚恤一说。乡里怜你是个病得要死的人,又失了当家人,给你一吊钱办丧事。这已是极大的恩典,你莫要不识抬举。”

通壮妻恨道:“我男人好好地去作证,回家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只吊着一口活气,分明是在县里被人打死的。”

“你这贱婆娘不要张嘴浑说,你男人死在家里,与县里有何关系?!要么好好拿着这吊钱收拾善后,要么一个铜板也没有,我倒要看看你今天出不出得了这个村子!”

通壮妻一头撞向门外,却被里正带来的人团团围住不得挣扎。她悲愤交加地嘶喊:“天啊!还有王法吗?”

“王法?你个活倒路的贱户也配称王法?!”里正上前恨恨掴了通壮妻一耳光,将她推倒在地,然后捡起那吊钱揣回袖袋:“也是县父母仁慈,换做我,拿去买肉喂狗都不会给你一个钱!”

她恶狠狠地看向周围村民:“你们都听好了,这贱人若敢走出村子去县府厮闹,左右十舍统统连坐,罚钱三百!”说罢便带着人扬长而去。

通壮妻已然失了依仗,又无力为丈夫讨回公道。无比绝望之下,她趁夜走出家门,使一根麻绳吊死在了平南县廨门口。

就在通壮夫妻头七这日,百余村民使破草席裹了两口子的尸首,抬至县廨门前讨说法,将县廨围得水泄不通。

涂县令哪经过这般阵仗,只躲在后堂不敢出来。刁县丞哆哆嗦嗦至西厅找到胡县尉:“这群贱户简直是要造反!这可如何是好!”

胡县尉大手一挥:“二公莫怕,待我将他们赶走便是!”于是亲率众差吏手持棍杖等物,不由分说冲进人群便是一顿乱打。

村民不想差吏这般强横,眼见几人被殴打倒地,顿时激起众怒,不仅不退,反而就地捡起石块木头等与差吏对打起来。

胡县尉与众差吏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逆来顺受,从不敢高声说话的贱户居然敢反抗官府,面对怒火冲天的村民气焰顿减,胡乱招架着往县廨里撤退,又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关上大门方得以保全。

村民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整个县廨围了,不断往里投掷石头、砖块等物,还找来粗木头撞门。县廨大门坚固,久撞不开,便运来污秽之物泼洒在大门上,一时间整个县廨内外臭气熏天。

直闹到天黑,村民犹不解气,抱来柴薪放火烧门。眼看浓烟滚滚,那火就要越过墙烧到正堂,胡县尉不得不带着差吏们出门灭火。火还未灭尽,便遭不住众村民的哄骂殴打抱头逃窜,狼狈至极。

眼看人越聚越多,县廨已是摇摇欲坠,涂县令只得命人凿开狗洞爬出去给建州折冲府送信。

建州镇将得了信紧急调派一队戍军飞来镇压。

纵然村民人多势众,也无法与甲坚兵利的军队相抗。兵士可不像县府差吏那般色厉内荏,跨马掣矛,向村民横冲而来,举矛便刺。更有军士抽出马刀便朝人脖颈砍下,血流满地,哀嚎震天,直如地狱一般。

在折冲府的强势镇压下,村民颇有死伤,不过片刻便被打散。只留下一地狼藉和仍旧冒着滚滚浓烟的县廨。

见事已了结,带队的校尉大咧咧拿了人头去县廨讨要辛苦钱。涂县令只掩了脸不敢看,只推了刁县丞出来应付。刁县丞面对这群活阎王也只得抖衣而颤,亲捧了银钱出来方将她们打发回了折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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