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派处刑场的景象......”凌景年屏住了呼吸,鼻子无意识的抽动了一下,觉得浓浓的血腥扑面而来。少年右手紧紧的攥成拳头,指甲嵌进肉里,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景象。军队的末尾,很多具尸体倒在血泊中,有的还没死透,抽搐着发出呻吟,许多武士只剩下了半边,喷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在褐土碎石地上汩汩流动,把土壤染成暗红色。破碎的肢体以一种怪异的方式扭曲着,关节大概是被一种巨力冲断了,可以想象是何种的剧痛和悲惨。碎甲崩飞的到处都是,沾染上尘土,掩去明锐。
凌景年拾起一块碎甲,就着夕阳璀璨的红光,仔仔细细的端详,忽然心里发寒。甲片的边缘很不规则,凹凸不平,像是被一股巨力啮咬,一记崩响,精炼的钢铁崩碎开来,四下飞去。
“真是令人畏惧,是那個山魈咬出来的么......明明死掉之后像块水豆腐一样,随手一刀就能切开,是那样的柔软。骨头也很脆,像是炸酥了,随手一刀就能崩开。想不到它活着的时候那么坚硬,凶猛惊人。”凌景年把那块碎甲平平的放在手上,夕阳惨烈的光芒在其上镀了一层沉郁红色,像是鲜血渗了进去。
少年朝旁边悄悄的瞥一眼,越州西南王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看。前方,一株很多年树龄的老树被拦腰截断,树皮龟裂,苍劲的枝干张牙舞爪,只剩下半截,突出的木刺倔强地挺立,橙红色的夕阳光芒中,无数的木屑飞舞,有如一场霏霏的细雨,又像是秋风送来的柳絮,只是沾上了血红,一切都是血朦朦的。
树根边上躺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风烛残年,满头银发上沾染了不少血,郁成了一個深红色的块。他身上的袍子非常宽大,像是一面旗帜覆在身上。长袍本是素色麻布,一路的跋涉,风尘仆仆。沾染上深林的埃土,白色的布已经滚成了一团乌黑,缠上了不知多少污垢。现在宽大袍子已经破烂不堪,有的地方被撕出了巨大的豁口,又浸了人血,隐隐的,玄中带红。
“好大的袍子,在里面藏个人都没问题,这样的装扮……我似乎曾经见过,在哪里呢?”凌景年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惊讶的光芒,而后半垂首,微微思忖,忽地顿首。“我记起来了……是在一则传闻中见过,传说中世纪的时候,就有很多装扮成这样的人,不过他们是为了做生意。传说中世纪的时候,在大街上没有公共茅厕,离家遥远,人们解手不便。不过就算内急,人也要脸,有一定的规则礼法,不能随地解决。于是就有很多这样的‘生意人’,站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长街上。他们穿着长长的袍子,在长袍中放置一个夜壶,若是有人内急得不行,原地要解手,拉住一个长袍人,付点钱就可以进入长袍中,痛痛快快地一泻千里,一解……燃眉之急!”
“可是装满了怎么办呢……是去倒掉?还是换个壶?也许每个‘移动茅房’,都随身带着很多的坑。”凌景年心里暗想。
“这是……太傅?你去看看......他还活着么?”古依桑眯缝着眼睛,挥手对身边的武士下令。
“没有死……可惜了……这個狡猾的跟狐狸样的老鬼,身上染血,居然会被伤的这么重,真是奇哉怪也。就算是遭遇了山魈,像他这样的老滑头居然没有脚底抹油,第一个向北逃走么?”凌景年在心中嘀咕,“照这老东西的性格,是‘干啥啥不行,逃跑第一名’。”
“不劳殿下费心了,老朽没那么容易死……”太傅用瘦骨嶙峋的胳膊支撑着身体,猛的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痛咳了几声,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自己睁开眼睛,果然没死啊。等等……不对劲啊,不对劲。”狐疑的看着这一幕,凌景年眼帘一垂,忽然从袍袖中伸出一根手指,在半空中搅动。须臾毕,他舔了一下指尖,忽然就低笑了起来,“果然是一摊人血,还以为会是兽血呢。只不过不是一个人的,是很多人的血,但是就是没有太傅的血……这个糟老头子,装成一副被重伤的样子,不知道从哪里取来那么多人血,混成一口浓血。我们过来了,还装模作样的吐出来,这个老东西,心里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凌景年忽然瞟了一眼那些四分五裂,蜷曲在地上的尸体,垂下眼帘来,“我知道血是从哪里来的了……这个老东西……也真是下得了手。”
“伤的很重啊。”越朝西南王古依桑凝视着半躺在地上的太傅,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古依桑蹙着眉,喟叹一声,“身处是非之地,携带的草药又很少,麻烦了……”
“不碍事,只是断了几根骨头而已……”太傅笑了笑,不是很在意的说,“老朽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
“去扶太傅一把。”古依桑说,越州西南王对身边的武士下令。
身边的守卫得令,向这个血迹斑斑的老人走去。
“不,不用了。老朽虽然受了伤,但是自己可以,自己可以站起来。”太傅连连摆手,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非常想让武士退下。刚想爬起来,支棱一下,忽然脚底一滑又“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痛的老脸扭曲起来,“你们先回去吧,我马上就来。”
“这才是真正的‘很痛’,这糟老头子,我们正是要过来,怎么能又回去?不过,这个老东西怎么一副这么着急的样子……不对劲啊,不对劲。”凌景年眯缝着眼,瞳孔中闪着一种莫名的光,他又伸出一根手指来在舌头上一蘸,迎着晚风吹来的方向,像搅动水流一样在半空中拨动,忽地凝滞,微微一笑,“是胭脂的暗香!军队中可是只有一个女人呐……这个女人我见过,我会被人俘虏还是拜她所赐,这老东西不择手段还在其次……呵呵,真的是……人老心不老啊。”
“形形色色的人呐,这老头子没有前面,只有后面。”少年抬手指过去,大声说:“太傅身后被长袍遮住隆起的那一块是什么?”听见凌景年的喊声,循着他手指的方向,古依桑也凝神看过去,刚刚惊鸿一瞥没有发现,现在仔细看,果然有一块隆起的地方,在树根边上的,莫非是根须虬结隆起的土丘?
“不对,不对,这不是土丘……风中有胭脂的味道,在本王这个满是男人的军队里,只有一个女人,还是我近期俘虏的,我看祉儿挺喜欢这个女人,就留了这个女人一条命,把这个女人放在我祉儿身边,做一个侍女。没想到……”
越朝西南王古依桑眼波一瞬,心中猜到了七八分,垂下的手开始抚摸刀鞘。
“我都说了……这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山石,哎,你不要过来呀。”看着武士披甲佩刀向他走来,老头子着急地大喊。
披甲佩刀的武士转过头去,看着古依桑,这位越州的西南王没有丝毫的变动,仍然说,“太傅,年纪大了,再摔一跤,骨头会散架,身体扛不住,扶他起来。”
武士上前一步,把太傅扶起来,老人身上的长袍像水流一样滑动,又像是舞台的帷幕一样,缓缓拉开。
凌景年开始微笑。
越州西南王古依桑神色漠然。
黑袍褪去的那一刹那,滚出来了一個女人。
一個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的女人。
“缩起身子来……真的像一块山石!”凌景年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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