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程星义。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工薪阶层的家庭,我的父亲是一家机械公司的保安,母亲是一家连锁服装店的店员,我11岁那年,妹妹程星莲出生了,自那以后,我的母亲就没有外出工作过。我也出生在一个灾难频发、瘟疫横行的时代,地球行将就木,人类进行星际移民已是大势所趋。用贝尼的话来讲,我生活在地球的末时。
父亲不抽烟也不喝酒,他在公司的同事们有些癖好,就是下班后去打牌,然后到那种很油腻的小饭店里去喝啤酒、撸串。我父亲每次都拒绝他们的邀请,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唯一喜欢的就是航天飞船的模型。他收藏了很多各种型号的飞船,从国产的到美国制造,他应有尽有,如数家珍。父亲不喜欢谈论过去的事,甚至他和母亲怎么认识的,他也不满足我的好奇心,他对自己的过去只字不提,但总是谈论星辰和大海。
受父亲的影响,我从小就梦想成为一名宇航员,翟志刚是我的偶像,阿姆斯特朗是我的标杆,我会拿着父亲的飞船模型在家里跑来跑去,自导自演说:“飞船升空咯!程星义将要进行出舱活动!”
母亲看见我玩耍就会对父亲唠叨:“你瞧他,跟你一个样子。”
我依稀记得,父亲的床底下放着一只上了锁的小皮箱,他总是吩咐我不准碰它,所以童年时代的我对它充满了好奇。妹妹刚出生的那几天,父亲在医院里陪母亲,我一个人放学回家,独自一人的时候就打起了皮箱的主意。我从网上学会了破解密码锁的办法,然后我偷偷摸摸地跑进父母的房间里,把皮箱从床底下拉了出来。我的心怦怦地跳着,我太渴望知道它里面到底都放了些什么。
我跪在地上,手指碰到皮箱上冰凉的密码锁,突然我头脑里有一个声音说:“但是爸爸不让我碰它。”
此时我才知道,那时谢玛勒就已经与我同在了。
但是那时对宇宙毫无所知的我,无视了谢玛勒的声音。
“就看一眼而已。”我安慰自己,然后我成功地打开了皮箱。
皮箱里没有珠宝,也没有父母年轻时缠绵的情书,我看到皮箱里放着一打厚厚的手稿,上面写满了各种复杂的运算公式,对公式的解说全是英文,我一个字也看不懂。然后我从稿纸底下翻出了昊天航天科技集团、美国NASA以及地球联合太空部队的徽标。我把这些精致的金属徽标拿在手上,盯着它们魂不守舍。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把这么好看的东西藏起来,突然我感到一阵莫名的自豪,觉得自己发现了父亲的小秘密,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会有更多的谈资,甚至好好“质问”他一番。我正打算物归原位,不料突然大门一响,父亲提前回来了。我在手忙脚乱中弄散了皮箱里的手稿,父亲一进房间,就看见地上的狼藉,我在瞬间窒息了。他没说话,走到我身边,揪起我的耳朵就把我拽了出去。
然后我被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但是他一个字也没有骂我。我擦擦眼泪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父亲在房间里收拾手稿的身影,刚才的自豪全部化成了无尽的愧疚。自那以后,父亲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甚至也不再对我说星辰的美好了。
这桩小错带来的后果让我始料未及,我每次想开口道歉,却不知如何启齿。
直到三个月后,一个陌生人的拜访打破了这一僵局,也打破了我们原本平淡的生活。
来访者是一个身材伟岸的中年人,剑眉英挺,双眸锐利,面容棱角分明。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宛若黑夜里的鹰,冷傲孤清却又气势逼人。父亲在客厅里接待了他,但是让我和母亲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我在房里帮母亲照顾星莲,隐隐约约听见父亲和他的谈话。
那人声音低沉,却感觉十分诚恳,他说:“这对你来说是唯一的机会。”
父亲回答了什么我没有听见,那人又说:“我还可以帮你。”
他们谈了很久,突然父亲就叫我过去。我忐忑不安地站到父亲身边,他吩咐我说:“叫徐叔叔。”
“徐叔叔好。”我说,但我不敢正视这位相貌冷峻的叔叔。
“看起来有点身板儿。”徐叔叔打量着我。
父亲拍拍我的肩膀,问:“星义,你想当太空兵吗?太空兵就是拿着枪的宇航员。”
“拿着枪的宇航员,那一定酷毙了。”我心里想。但是我知道不能在陌生人面前流露太多的情绪,于是我很谨慎地点了点头。
“徐叔叔可以给你一个参加训练的机会,如果你通过训练,就能梦想成真。”父亲说。
“去哪里参加训练?”我问。
“BJ。”徐叔叔说。
我看着父亲,不知为何心里一阵难过,我问:“爸爸,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因为我总是给你惹麻烦所以要把我送走?”我当然不止翻皮箱那一次惹过他。
父亲抚摸着我的头,说:“傻小子,爸爸是这么记仇的人吗?爸爸早就原谅你了。我只是希望你的梦想可以实现,希望你将来成为一个出色的人。爸爸上次打了你,是爸爸应该向你道歉。你原谅爸爸吗?”
“爸爸,是我不好,对不起。”面对父亲的道歉,我心里无比后悔,我决心不再做让他失望的事了。
“父子和好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你们确定了,就尽快给他办转学手续吧,”徐叔叔微微一笑,他看着我说,“下学期咱们首都见。”
这时母亲从房里出来,留徐叔叔吃晚饭,但是他委婉地拒绝了。他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便匆匆离开了我的家。他一离开,母亲就问父亲:“程宇,你真的要送我们的儿子去吗?”我感觉母亲的话里充满了担忧和悲伤。父亲态度坚决地说:“亲爱的,你是知道的,而且这也是孩子的理想。”
母亲看见我站在客厅里,便不再多言了:“我准备晚饭去。”
父亲叫我在他身边坐下,说:“星义,你知不知道现在全人类都非常团结?各国联合起来已经在月球建设了基地。团结就是力量,只有共同奋斗,才能让人类的未来更加光明。”
“我知道,我们的科学老师讲过,”我兴奋地说,“将来有一天,我们还要在别的星球建设基地,这样就可以去别的星球居住啦!”
“是的,但是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暗。虽然各国都很团结,但总有一些恐怖分子要威胁破坏人们进步的成果,所以我们需要太空兵在空间站和月球基地维护和平。你若是实现了梦想,也相应地承担了责任。你的名字是我给你取的,你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吗?”
我摇摇头。
“意思是在星辰间彰显正义的人,爸爸希望你成为这样的士兵,成为祖国的骄傲,人类的先锋。”
“我会的。”我用坚定的眼神看着父亲说。
“我相信你。”父亲笑了,但是他眼角流露出的沧桑是那个时候的我所无法理解的。
于是我在12岁那年去了BJ,通过了体能和学业的全部测试,正式进入了太空部队的预备班。
在预备班的那三年里,我没有再遇见徐叔叔。第三年上学期放国庆假的时候,我回家看父母,同时也想和以前的同学聚一聚。其实我最想见的还是和我青梅竹马的曹萱,她是个非常温柔,同时思想独立的学霸,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德语,曾经是我们班上众人仰望的女神。当然,我只能暗恋她,我觉得自己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本向她表白。但是曹萱没有来参加我们的同学聚会。我和几个老朋友坐在一块儿,他们吃烧烤喝雪碧,然后开始调侃孙颖峰。
“颖峰,听说你向曹萱表白了,成功了没?”其中一人问。
我的心突然紧张起来。
“那个曹萱可不是人人都能追到的。”颖峰说。
“哦……”他们说话的声音变得阴阳怪气,“你被她拒绝了。”
“人家去美国了好不好,根本看不上我们这些土老帽儿。”颖峰用竹签指着对面的同学说。
“她全家都移民了,她爸爸好像和美国政府有什么关系,听说如果地球毁灭,她一家都是优先保护的对象。”
“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高攀得起呢,哎。”
“她移民了?”我惊讶地问颖峰。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颖峰不怀好气地对我说,“你这三年在BJ也够潇洒的,你爸找的什么关系把你送进去的?”
我一愣:“我不知道。”
“星义你别理他,失恋的男人多少都有点尖酸。”另一个同学对我说。
“我没有失恋。”颖峰狡辩着。
“是啊,你只要对象更换得快,没有悲伤只有爱!”
“谁和你一样这么渣!”
颖峰和他们半开玩笑似的吵起来,我却没有心思再和他们说话了。我感觉失恋的人是我,而曾经爱慕的人,早已赢在了起跑线上。那一天,我深深地感到社会的不公,有些人生来就是赢家,而有些人生来就是韭菜。而我,身为一个普通人,要怎样才能逃避被收割的命运呢?
晚上回到家,关于父亲和徐叔叔的关系,我一个字也没问。我这才意识到,也许这就是父亲帮助我向曹萱那样的家庭阶层上升的唯一通道吧。
半年后,我即将参加预备班的毕业考试,部队会根据每个学员的成绩和特长,把我们分配到相应的岗位。也就在同一年,月球联合基地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实验事故,有名的杜肯将军和埃维斯博士都丧生其中。事故之后不久,地球联合太空部队国际特种兵分队就成立了。我们的教官在考试前对我们说:“WUSF代表全人类的利益,我们中最优秀的学员将会被选入WUSF,成为宇宙和平的使者,人类移民外太空之宏伟事业的光荣捍卫者,人类新时代的建设者、开拓荒原的先锋!如果日后你们能取得优异的战绩,就能作为中国的代表,进入国际特种兵分队。国际特种兵分队里聚集了全人类的精英,将承担起对付人类公敌、保护人类的伟大使命。所以在座的各位,你有没有为全人类的命运献身的觉悟呢?”
教官的话让年仅15岁的我们热血沸腾,我们所有人都起立呐喊道:“为人类的前途和命运而奋斗!”
毕业考试结束那天,我准备和队友们庆祝一番,这时教官却找到我,说:“徐正康上校想见你,你现在就去一趟总务办公室。”
我这才知道,那位徐叔叔是WUSF的上校。
徐上校见到我便说:“星义,接下来还有一场考试,你可别掉以轻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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