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到达西都的时候已近七月中旬,天气愈发酷热难耐。
西都官署里整日忙碌,不仅为接圣驾,更是一干地方大小官员觐见天颜,汇报政绩的好机会。
随驾的京官们难得让位出来,除吏部要抓紧时间半年考绩,御史台要抓紧时间找茬发难外,其余官署诸人都猫着偷闲熬夏。
这日,道祯自主父处请安回来,一路踢踢踏踏走到园中,走得热了,见含凉殿外一处嶙峋假山上有平石阶,树影遮蔽,凉意正好,便坐下歇息片刻。
满儿和琴朝一左一右打扇擦汗,又有小宫奴端来凉茶。道祯接过一饮而尽,畅快地哈了口气,待举目看去,碧浪翠波掩映下,殿前琼芳池内莲花盛开,几个身着绿衣的小内人正顶着烈日划舟采摘花瓣和嫩莲蓬,不知要供给哪宫贵人。
道祯眯着眼感受树荫下的习习凉风,忽听几声低低抽泣从假山深处传来。她只当是受了气的小宫奴躲在无人处哭泣,并不在意。却见自假山后绕过一人来,高挑身材,妩媚杏眼,脸颊边还有浅浅笑涡,腰间系着金束带和佩剑,正是恭王徐道敏。
见道祯在此,她先是一愣,随即笑容满面地道:“凤娘,你怎么在这坐着,山石寒气过重,不可贪凉。”
道祯见她身后并无人跟随,好奇道:“阿姊从哪来?怎么也不让人跟着?”
道敏撩起袍摆坐在她身边,将佩剑横摆在膝上:“此次圣人移驾西都,命我率各卫巡守。方才从羽卫行营处来,天气炎热,我也偷懒绕了条凉快些的小路。”
道祯心中一动,追问道:“自你从军中回来,便一直领着卫戍的差事吗?”
“是啊,横竖我也闲不住,虽然对京中诸卫比不上节镇熟悉,日常的差事还是能办下来的。怎么了?”
“既如此,上次恩科晴翠宫赐宴,我看近卫羽卫也来了许多人,怎么就不见阿姊呢?”
道敏笑笑:“赐宴当天我本是要来的,临时有些事务耽搁了。正好东宫卫率府萧副率在,我便将令牌给她了。东宫代圣人赐宴,抽调卫队也是理所当然。”
“你的意思是,守卫竟都是东宫卫率府在调度?”
“是啊,怎么,宴上出什么事了吗?”道敏有些惊讶。
“没有没有,宴后狩猎精彩得很,我还在想这样的热闹少了阿姊,颇有些遗憾呢。”
道敏哈哈一笑,脸颊边的笑涡更加生动:“我在军中三年,是好久没有放松玩乐了。待二姐入京,我们姐妹三人更要好生一聚,不醉不休!”
姐妹之间言语亲热,都不自觉地将东宫排除在外。
见她高兴,道祯忍不住试探道:“那日我见阿姊领着千牛卫,本想上前招呼,却又怕耽误了阿姊办差。”
道敏眨眨眼,意味深长地笑:“圣人无暇管你,你倒溜出去闲逛。你是不是想问我办的什么差事?”不等道祯回答,她自道:“是主父交代的差事,命我在安州城中寻访一个宫中旧人。当年德卿薨后,他宫里的人散了一批出去,听说有一名中赞内人便住在此间。”
“这么多年了,主父找这些人做什么?”
道敏摇摇头:“主父只是命我将其带回宫中,又说这人只相信圣人和主父身边的人,所以我才带上了千牛卫。不过并没有办成,那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去哪了?”
“据说已经搬走好一段时间了,连房子都质卖了,想必不会再回来。人没找到,主父也未怪罪,只说还会命人再去找。”
道祯点点头,不再追问。眼见日头已高,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姐妹二人这才各自回去避暑。
刚回到自己的住处,道祯便唤人叫进汴儿来:“上次让你打听的事,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汴儿擦了擦汗,仔细回道:“齐国此次随秦王来的虽有百人之多,但都是些临时挑选的下等侍从和兵士,只有秦王身边的宦官常胜是一直贴身伺候的旧人。齐宫曾有传闻,先君活着的时候空悬储位,是想等秦王及冠后为他选一门显赫的亲事,弥补母族出身不高的缺憾,而后再择立为储君。齐国先君驾崩,遗诏却是命当今国君即位。加上当今慈宫母家彼时正坐镇与大梁战事,可谓国之安危系于一姓,这皇位便十分的稳了。”
“这样便说得通了。”道祯沉吟道:“有这样的传闻在,新君又怎会心安。想必在国中不便下手,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将他支使到大梁来,既能除去心头刺,又能将这个过错加在咱们这边。可恨的是,居然还有人与他们里应外合,要做实了这个错处。”
汴儿附和道:“这倒像是东宫所为。”
“发兵齐国之前,东宫被宁远伯的案子牵连不得脱身。偏在那时候牵出了国库亏空,将大家都拉下了水。出兵齐国既转移了视线,又赚了钱粮填了亏空,上下都忙着发财,谁还记得宁远伯这事。这一仗倒保了齐梁两个太子,也是有趣。”她满是讽刺:“有些事没有证据,我不与她计较,不过也要提醒她手别伸得太长。最近主父在找德卿宫中旧人,你不妨打听看看,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是!”汴儿低头拱了拱手,领命而去。
这段时日,任洵知每天按时来,按时走,矜矜业业,倒让这群纨绔对他的印象有了改观。
道祯一早便来了书房。趁此刻任洵知还没来,她顺手取了纸随意涂画打发时间,脑海里想的却是陈慎。
“大王在想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任洵知已经到了,站在桌边向她微笑。他本就生得极好,这一笑越发透出几分浓郁的秀色。道祯也难以免俗地被这笑晃了眼,忍不住在内心与他将陈慎相比较。
若陈慎如空山美玉,秀而不媚,空灵澄明,任洵知便如御苑牡丹,仪态雍容,浓彩馥郁。只可惜这样的人终归也要在这禁宫之中静静凋谢,薄命如斯,令人唏嘘。
见道祯盯着自己发呆,任洵知忍不住又唤她一声:“大王?”
“嗯?”道祯如梦方醒,心念一动,扯了他的衣袖在对面坐下:“任赞善,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二。不,不是诗书礼制,就是···一件私人的小事。”
“大王但说无妨。只要小奴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我有个表亲,也不是很亲,她近日遇到个男子,很是喜欢。你说,要怎样才会令一个男子对女子动心呢?”
任洵知不自觉地眨了眨眼,似乎被这个问题吓到了。他盯着道祯看了一会儿,确定她并不是在戏弄自己,这才开口道:“若非一见钟情,那也许···是时机吧。”
“什么样的时机?”道祯穷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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