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排名活动中,县政府给爷爷颁发了一个刻着“陇原第四大富豪”的黄铜牌子,牌子上方的两个孔里穿着红色的绸子,县政府的官员亲自将它挂在爷爷的脖子上,那一刻的马仁红光满面、壮志凌云,打算在此基础上再干一番事业。
八十年代的南方各城,下海经商的浪潮此起彼伏,吃鱼虾长大的南方商人头脑灵活,眼看着市场饱和,果断选择开辟北方市场。
豪哥是浙江一个服装厂的老板,爷爷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场宴会上,县医院新一年的采购计划列出来了,往年都是单子直接送到马氏布行,爷爷从这场宴会上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县医院的领导将爷爷和豪哥各自介绍给对方,豪哥从爷爷脸上看出了传统生意人的老实惊慌,爷爷从豪哥的神情里察觉到了新时代商人的狡黠与不屑,那场宴会最终的结论是爷爷将成本压至最低供布料给豪哥的服装厂,县医院直接从浙江拉取成品服装,所谓两全其美。
但爷爷知道,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第二年服装厂摸清了爷爷的布料来源,豪哥花钱买通了马氏布行的伙计,一张列着供货清单的纸张摆在了豪哥的桌面上,他以极低的价格从源头进取布料,爷爷彻底被甩开了。他开始通过打麻将故意输钱的把戏维持和各大单位负责采购领导的关系,就这样,马氏布行又苟延残喘了几年,在我出生的时候只剩下城西一个店面了。
城东的店面输在麻将桌上,豪哥为了彻底斩断爷爷和陇原县城各政府机构的关系,特意做局邀请爷爷打西北麻将,另外两人都是双方的合作者。那两年爷爷的赌瘾正在兴头上,告知店里的伙计去压一压对方的嚣张焰气,不顾劝阻带走了柜台里所有的现金。
前半夜赢得多输得少,过了子时以后手气一直不佳,凌晨押上了店面,公鸡打鸣的时候押上了店面里所有的布匹,太阳出来的时候牌局散了,陪同的两位领导拿走了桌面上所有的现金,豪哥带走了爷爷签了字的押条,爷爷带着疲惫回到了西城的店里,东城再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地。
次日豪哥差人送来了东城店铺里除布匹以外的所有东西,刻着“马氏布行”的牌匾被爷爷塞到了柜台和墙之间的缝隙里,这时候的爷爷逐渐有了脾气,动不动就拿奶奶、姑姑和父亲撒气,奶奶待在马王庄,尽量减少和爷爷之间的交集,“马王庄百货”在奶奶的苦心经营下渐渐红火了起来。
赔了东城店面的爷爷将一切怪罪于运气,发誓要把输了的都赢回来,为了捞回东城店面,他搭上了南城的,为了捞回东城和南城的,他又搭上了北城的,在奶奶以死相逼下保住了西城这个最古老的店面,据说我出生的那一年它如风烛老人,九十年代的商行已经是老古董了。
豪哥将三个店面上了锁回南方去了,爷爷再也给他构不成任何的威胁。贴着浙江服装厂大字的货车源源不断地涌进陇原县城,示威一样从马氏布行门前经过,一部分开进了各机关单位的大门,一部分停在商场的过道上,爷爷几乎失去了所有顾客。偶尔有民间老人去世需要做几套孝服,或者有新盖的房子封顶、新接的汽车进火需要两匹绸缎挂红,那里才会被人记起,马氏布行的招牌逐日暗淡了下去。
爷爷打麻将的次数愈发频繁了,几乎整天整夜地熬在牌桌上,对于各大企业的老板和各单位的领导来说,爷爷已经不配出现在他们的圈子里。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十里八乡的赌棍将马氏布行当成了提款机,爷爷乘着改革开放积累的财富悄悄地溜进了赌棍们的口袋里,马仁的名声一落千丈,成了远近闻名的赌徒。
姑姑嫁给了马王庄的王多义,王多义弟兄五人,按仁、义、礼、智、信排在第二位,他们的父亲是县秦剧团的团长,在整个陇原县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陇原富豪排行榜”的活动上和爷爷有了第一次接触,不久就结成了儿女亲家,那个时候的爷爷风光无限,想娶姑姑的男人能从陇原县城排到马王庄。
姑父是秦剧团团长的儿子,却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接手秦剧团的是他的弟弟王多智,其他几个弟兄极度不满,吵吵嚷嚷着分了家,唱戏的家当都归了老四,姑父分了一院新盖的房子,秦剧团团长兄长的身份如同鸡肋,他也从二少爷变成了庄稼人。
马王庄的马姓和王姓历来不通婚,也没有明文规定和刻苦铭心的往事,单纯就是互相看不上,马姓嫌弃姓王的都是地主后代,王姓抱怨姓马的祖上当过土匪。
姑姑是外来的马姓,成了马王庄有史以来第一个嫁给王家的马姓姑娘,老人们都说外来的无妨,她和姑父结婚的时候,爷爷和姑父的父亲都是最耀眼、最辉煌的时刻,声势浩大,被传为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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