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秀玲出门后,走在街里,并不宽敞的街道两侧种着不少榆树,现在墨绿色的叶片上总显得非常黏腻,还沾着不少黄色的灰尘。她边走边回想在商店里碰到的那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一股自责和愧疚又涌上心头,让她几乎开始痛恨起自己来了。“怎么能说出那种恶毒的话来!”她不停问自己。
“多么可怜呀!”她想着那个老太太,“没一个亲人在世上,那还能活得下去吗?”她仅仅是想象了一下自己处在那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的处境,就觉得浑身止不住发颤、几乎可以说是毛骨悚然。她不信佛、不信教,但现在却开始祈祷起来,向一个伟大的、神秘的神明祷告:不要让她曾说过的话得到应验,不要让自己的孩子在她之前离开这个虽说并不美好的人世,不要让他们生病,免除他们的痛苦,免除她曾犯下的罪过;让她的每一个孩子都能上完大学,找到一个稳定、不像她一样需要出卖苦力的工作,和一个他们深爱着的人结婚并生下自己的孩子,最后,在她离世之后,她仍要让他们在他们的孩子身边安详地离开,而不是孤独的死去。那是多么痛苦、凄凉啊!
她按照老徐的话,在头区交警队坐18路,四站后在北站下车,下车后往西走,找到了一个面积很大的旧货市场,叫“双兴旧货市场”。只是并不像老徐描述的那样,走二百米就到了,实际上,范秀玲走了接近四百米才到,后来她发现应该在前一站下车,再往东走上二百米才对,不过至少找到地方就好。
市场没有大牌子,而是直接把六个用金色金属壳做的大字挂在外侧院墙上的铁栅栏上,颜色由于常年经风吹日晒变得暗沉,侧面布满可能是汽车尾气常年积累而成的黑色污垢,“双兴”的“兴”上半部分少了最右边的一个点。
范秀玲从正门走进去。进门左手边靠院墙停了几辆破旧的小卡车,想必是进货用的车。里面人很少,可以说几乎没有人,完全不像一个市场应有的样子,有不少店铺甚至没有开门,开着门的店铺门口摆放着各种看起来就不崭新的杂物。有卖手机、照相机和收音机之类小电器的,有卖衣柜、旧桌子和凳子、电风扇的,还有卖二手摩托车、自行车和电瓶的,当然也有几家卖家电的店铺,不过这时候只有一家开着门。
范秀玲来到那家开着门而且看起来货挺多的店铺前。店铺的招牌上没有店铺名,只是在红色的招牌底部挂着“二手家电”四个涂黄漆的不锈钢大字,底下居中对齐粘着“冰箱、空调、洗衣机、电视、电脑、电饭锅”这么些字,最后居然还有“摩托车”,当然招牌上并没有中间的顿号,只是空了一两格,同样也是显眼的黄字。
店铺门口左侧白色和灰色的冰箱和洗衣机混乱地摆在一起,仿佛冰箱和洗衣机原本就是同一种家电。旁边一排放着几台方盒子一样的老式电视,最前面一个屏幕很大,看上去至少有二十五寸;右侧停着四辆摩托车,轮胎很小,体积也很小的那种,其中三辆深色,一辆白色。电动车停放时,倾斜的角度很大,让人时刻担心它们随时会倒在地上,而且其中一辆倒下,大概会把旁边的也碰倒。
“来看看,”店门里面响起尖利的嗓音,声音有点儿含混不清,仿佛嘴里含着一块儿石头。老板娘脸色枯黄、身上穿一条颜色发灰的黄色连衫裙,腰间挎着一个灰色的钱包,钱包开着口。她正在吃饭,这时放下手里的碗筷,嚼了几口饭,用裙子下端擦擦手,走了出来,“妹子,来,看看,店里头啥都有,冰箱、空调、电脑、洗衣机、电视,还有电动车、摩托车,各种小家电,样样齐全,我敢说我这儿是这市场里家电最全,价格还最便宜的了。你要点儿啥呢?电视?洗衣机?”
她说话语速极快,而且嗓音尖利,听上去像有什么非常紧迫的事要做一样,让人不自觉地想给她让路,生怕在她忍不住飞奔出去时不长眼色地挡到她。
“冰柜,我看看冰柜,”范秀玲说,摸了摸裤子右边的口袋,她已经提前拿出一百块钱放在左边。她看了看老板娘,随后补充道,“二手的。”
“好嘞!来,跟我来。”老板娘快步走到左侧摆放着的两台立式冰箱,一台白色,还有一台灰色色,比白色的高一点儿,完全没有理会范秀玲说的是冰柜,“您看看,这冰箱可是九成新,原来一千五的,现在我这只要七百,你上哪儿也找不到这个价了!”她拍了拍灰色的冰箱侧面。
“不是,我想看看冰柜,卖点儿水,冰箱用不上。”范秀玲跟着她走过去,说。
“哦,卖水,冰柜呀。”她点了点头,仿佛终于明白了顾客的意思,“真不买个冰箱,我这儿还有那种透明玻璃的,有不少店也用那种,在我这比专卖店便宜多了,我做的可是‘良心买卖’!你放心好了,咋样都不能让你吃亏的。”
“真不用,看看冰柜吧,最便宜的,能用就行。”范秀玲说,又摸了摸裤子右边口袋里的两百来块钱,没看老板娘。
“行,行,最便宜的。”老板娘重复了一遍,她听到“最便宜的”之后仿佛顿时失去了之前的兴趣和热情,枯黄的脸显现出有些不悦的神情,随后用几乎是命令的祈使句说,“跟我来,进屋。”
屋里空间不算很小,但每件东西仿佛都刻意摆在不合适的位置,让人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不满情绪。餐桌上可能是昨天或前天,或者更早之前滴在上面的菜汤已经完全变干,还粘上了不少灰尘,已经发黑;低矮的餐桌下的水泥地面上掉落着看不出是几天前的面条和菜叶。各种家电堆放在一起,很难想象老板娘在想找出其中一个时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实际上,她确实经常抱怨店铺不够大,东西又太多,总是放不下,找起东西来也总是嘴里带着脏话。
但是,在顾客面前,老板娘仍不至于说些难以入耳的脏话,她知道那确实会影响生意。她们走到左边里侧的角落,那里并排摆着两台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冰柜,本来是白色的部分已经泛黄,之前侧面的贴纸或油漆图案已经模糊不清。上面放着三个扇叶沾满灰尘的电风扇和两台很小的老式电视机。
“这个,虽然用了三年了,但一点儿毛病没有,”老板娘拍了拍外侧的一台冰柜,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她的顾客,“卖给你三百五,别人我都卖四百的,但看着你面熟,给你便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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