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勒住缰绳,马前蹄离地倏然转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来路的山坡上有滚石坠落,挡住了快马出山口的路,散落的滚石吓得马儿拒绝了一切命令。

秦弃的卫队还没有得主帅的命令,便成包围状把秦弃护在了中央,外面一圈拉开弓弦,对准山上和身前身后,里面一圈提起长矛,随时准备以身挡在秦弃之前。

显然暗处的敌人皆有备而来,从山上射来的箭让秦弃的卫队一时之间损耗大半,剩下的也渐渐脱力难以自保,秦弃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脱身。

很快,山上的攻势渐渐弱了下来至于消失,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秦弃的视线之中,是悬宫跟在他身边提防刺客的护卫头领河檀甲带人赶来了,有更多悬宫的人逐渐向此地汇聚而来,形成越来越大的战力。

山下的人刚刚放松了防备,就连秦弃心中也长舒了一口气,可呼吸之间,甚至没等秦弃有重新警惕起来,“陛下小心”,身边响起马的嘶鸣和护卫的高喊。山谷里埋伏的人砍断了秦弃和他仅剩卫兵的马足,他们跌下马背匆匆应战,山上和山下纷纷陷入战局,一时之间谁也无暇他顾。

他们接连遭遇三次埋伏,为的就是万无一失,那个“一”和“万”都是秦弃。

秦弃虽说武功不弱,但若真在战场上遇见那些尸山血海爬出来的真杀手,他的功夫未免就太花哨也太单纯、太干净了。

悬宫打造的五尺重剑立地已经到他的胸口,显示出这个少年人惊人的膂力,招招带着狠戾的杀心,剑锋画出一个半径两米的漩涡,来劫杀他的人显然也是小看了这个少年。

只是秦弃刚刚才经历过一场艰难的抵抗,渐渐有些余力不足,攻防的节奏渐渐慢了下来。架不住对面的人多,也不急着要他的命,只是轮流试着从他身边找到突破口,近身攻击他。

几个回合下来,秦弃终于无力露出破绽被人近了身,那人袖中沙一扬,秦弃顿时感到天旋地转,陷入了重重的黑暗之中。被人驮在马背上,像驮带着一件货物,从战场上隐去了。

等到河檀甲发现的时候,山下的战场已经是一片死寂,只有战马在谷风中呜呜的哀怨,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慌张之中。

那金色的宝马是秦弃回国时先王的见面礼,是塞外游牧的鬼方献上的最珍贵的宝马。益国的东北与穆王朝和祁国相交,益国和祁国共同的北方连着一片草原,鬼方是那片草原上最雄胜的游牧力量。

那马不愧是鬼方草原上山神的后代,即便被砍伤了右腿,却还是艰难地起身,顺着来的路跑回大营去,它好像已经意识到它生命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传王的消息回去。

地形诡异,景越的卫队自觉变换了队形,冲出一队先锋去探路。暗淡的天色压住最后一抹暗红,金色的战马朝他们跑来,像月色幻化的天马。

跑在前面的几人认出了这是陛下的马,想要拦住,那马不管不顾似的,避开了前面几人的阻拦,只有遇见了景越它才缓缓停住,发出缰绳勒紧时一般激烈反抗的尖鸣,景越听得一阵心惊。

它亲昵地蹭了蹭景越的大腿和小白的耳朵,就疲惫地倒下了。景越看见伤可露骨的马腿和中箭的马腹,透过这战马忍受的巨大痛苦,他看见一个巨大的危险、一个巨大的阴谋笼罩在他和他的君王身上。

景越回头留恋地看了一眼非马倒地的身体,看着嵌着珠宝的君王的马鞍蒙上了血和尘,又狠心地转头向前看去,他忧虑地、愤恨地继续向前追赶。

可是马上入夜了,夜里又该去哪里找陛下呢?他吓得不敢往后想,唯有跟远古的夸父一样,拼了命地去同这天光去抢最后一点亮。

景越在号呼的谷风中开始了头脑的风暴:

“现在他们带走了陛下,到现在也没有现身出来谈条件,那是谁要活着的陛下,活着的陛下对谁还有用···”

为什么那些人明明可以直接杀了秦弃,留一具尸体给景越来收。将军回国就是战场失职、护驾不利的罪名,不说殉葬,也得是永驻边关,这群人不论转头去通知哪个国君,即刻发兵,对益国来说都将是一场沉重的灾难。

算了,回到这场大战的开始:秦弃亲征本就是一场赌局,是秦弃和江洲两个人的赌局,明摆着谁赢了谁就拿着兵权,陛下必须要在加冠之前,在益国的大军变成他江家的卫队以前,拿到兵权和政权,所以这一战必须是景越在场,那整个南巢军的忠诚才能护住秦弃的后心。

江洲如果想夺权,现在就杀了陛下,稳妥一些就扶植一个益国宗亲当傀儡,还是说他狼子野心想要自己称王?

“要是他想当王,要是他想当王,要是他想当王!”蛛丝马迹联系起来,景越大概猜测,江洲有一部分人早就潜在在军队里,是跟大军一起出发的,所以他们才会疏于防备。

江洲用的好手段,所有人都在他的计划之内,老老实实地走着。

江洲的封地在陇州,现在大军回朝堪堪擦着陇州的边。假如他们想秘密快速地带走秦弃,就应该绕过南巢,南巢临近王都又有景家的兵力,就算他江洲有本事控制南巢的驻军,可是变数太大,要是太后是受了挟制的,只要自己一回去,南巢军就不归他管。

景越的脑子已经转出火花来了,日夜看了百遍的地图,推演千遭的沙盘,每一个细节都在景越的脑海里闪现,哪个个驿站在哪个山口,哪个山口又对着谁的封地,他一个也不敢模糊,一刻也不敢犹豫。要在脑子里找到从此地进陇州的最短距离。

从刚刚开始,景越就不敢太过自信了,他将人马一分为三,一部分原路向前继续找,一部分原路返回沿路到陇州找,另一部分则行压阵之职带大军押送战俘回咸阳。

策马走之前又不忘嘱咐:“过南巢以后先不要进咸阳,在陛下或者我回来之前不许移交兵权,谁都不行。”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也做好了舍身为秦弃夺回兵权、铲除叛逆的准备。

在整备人马出发之前,又要来了纸笔,飞书一封,传信给南巢的驻军。事罢,他与身后的百余人几乎瞬间冲入林间。

景越在马上想起秦弃的样子,想他是怎样避开的春耕,让出了秋收,又是怎样避开了关中肥沃的良田,怎样保全了无辜的百姓的。景越忽然明白了他们老师奚子的话,奚子说善良是很多人都能做到的,但慈悲,需要天赋。

景越在马上与苍天打赌,他威胁说:“你若是想要一个慈悲的君主来拯救天下,那就让陛下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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