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恸是一种需要缓释的情感,那姑娘没有回应。

景越只好再恳求道:“姑娘求你先救人,我景越欠你两条命,我给你爷爷戴孝。”

那姑娘回身,低头定定地看着景越,也没说话,她不能在景越这一跪和景越的眼睛里找到理由,因此她转身冷漠地质问道:“凭什么?”

景越说不出话来,正着急找更恳切的词语。那女子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随后还是转身走回室内,继续解毒去了。

景越想要站起来跟上,但此时双腿有些不听使唤,旁边一个士兵见状想要上来扶,景越一手撑住地,先立起了一条腿,再借力站起。

那姑娘从凌乱的药草中重新拣选出来,把捣药罐子递给景越。景越连捣带磨,很快便将药罐子递还回去。

那姑娘将药称出来,又混了些其他的油膏粉末,随后走到床前,看了眼景越,说道:“按住。”

景越来不及问“按住什么”,双手只是搭在了秦弃的肩膀上,那姑娘却并未多说,只是将药草敷在了眼前的一处疮孔上,随后端着药碗的手稍稍离远了。

秦弃立即在床上挣扎起来,额角的青筋突出来,像是释放了一条远古的巨龙。景越这才明白是怎样的“按住”,于是使上了全身的力气。

但是因为秦弃的右手刚刚接好,景越一时没了主意,他看看那女子,问道:“只要弄干净了就行吧?”还没等那女子回答,景越便俯身下去,将秦弃右臂上乌黑的脓血吸了出来。

那医女显然有些吃惊,随后忙往景越的嘴里塞了一把草药,说道:“嚼。”此后,对景越的态度也稍有好转。

随后将伤口包好,秦弃疼得向上伸长了脖子,憋着一口气就是呼不出来,所有能反抗的筋脉一齐用力,不知道是反抗这无意识之时的禁锢,还是有什么别的像山一样压下来的东西需要反抗。

秦弃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渐渐适应了疼痛和体力不支,而慢慢减弱了反抗。模模糊糊地醒了过来,全身肌肉警惕地绷紧,视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已经能隐约分辨出一些光影来。

“陛下,陛下。”景越又紧张又激动地叫他。

“景越,你······”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你来了”还是想问“你怎么在这”,秦弃说出这两个半字以后就又昏睡过去了。

“这样就没事了,还有一些淤血,只能慢慢等它散干净。坠马时也受了一些内伤,除了慢慢调养,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多谢姑娘,景越定然生死相报。”

“将军言重了,不必。”那姑娘终于能从这发了疯的将军、不要命的君王,从她不认识的两个陌生人面前出去,送送她的爷爷。

她刚要走,景越忙叫住她,说道:“姑娘,敢问姑娘姓名。”

“荔菲鹤心。”鹤心转身出门,此时的悲伤缓释成一条执着的长河。

“凭什么”鹤心心里不痛快,哀伤和愤怒都无处发泄,孤单和恐惧亦无处托付,不愿意看多景越一眼。

“荔菲,荔菲,这是关外的姓氏”,景越想着突然记起:“那这老先生是······”

“我爷爷,荔菲苍。”说着再不理景越,打了一盆水去院中擦拭她爷爷的遗体,留景越守着秦弃暗自心惊。

荔菲苍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医,也是悬宫保护的一个秘密,否则名声在外会给荔菲苍爷孙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当年荔菲苍相当佩服奚满子,为了不为王公贵族抢去伺候他们长生不老,便被悬宫藏了起来,直到他的故事被渐渐淡忘。

在这期间,荔菲苍救死扶伤不计其数,他的儿子儿媳在老益王在世时对祁国的战争中不幸遇难,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孩儿。

奚满十分敬重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仁医,游历之前还特意把这件事交代给了秦弃和他,告诉他们悬宫既是一把绝情断义的剑,也是天下仁人义士的护卫,就算他们病死,也不要让人家惹上一身的事端。

奚子说:“没有谁理所应当地要为谁牺牲,也别拿正义来诓人。”

景越起身到门口往外望望,看见荔菲鹤心小心地擦拭着荔菲苍的尸体,没了那一身一脸的血污,长者脸上全然是庄严平静。景越想,自己也许有一天也会这样离开。

“胡说什么呢,我这是疯了。”他从自己无聊的发愿中走出来,但如果当时找不回秦弃,他就会这样死去。

景越用了锅里剩的最后一点热水,兑成温的,擦拭去秦弃脸上身上的血污和冷汗。

甘士把外面的事料理干净,回来时带了一套干净的衣袍,放在了景越身后的桌子上。冲着景越背后说道:“景将军,这位老先生其实是···”

景越擦拭着秦弃的身体,说道:“荔菲苍。”

甘士说道:“你已经知道了啊。”

景越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说道:“刚知道了,人都找到了?”

甘士点点头,也是无奈说道:“咸阳出问题了,老河现在带人去南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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