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昭溟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朦胧的空间,像在云海之上。但他却是心如止水,淡然向前走——仿佛是没有意识地某种东西操纵着。
不知走了多久,溪水般的层云依然在眼前流逝。溘然,景色虚幻,跳跃地由模糊变得清晰。武昭溟甚至没有察觉,转眼间便站在海面之上。四周迷蒙的空间也逐渐清澈明亮起来,像蓝色的大海一样。
武昭溟加快了脚步,几乎要飞起来。心底升起一股不可言状的恐惧。只有一个声音躲在脑子里催促他:“跑快点!快!”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害怕,为什么要跑,却总有一个感觉:不跑就会死!他控制不了自己,他停不下来,他要逃离这里。
一回头,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一群怪鱼。虽说是鱼,却长着极其丑陋的人脸,眼神空洞,嘴里吐着污黑的血,露出獠牙,朝着武昭溟呜呜地叫,像怨死的鬼,阴魂不散地追着他。
武昭溟大惊失色,拼命地跑,几次险些被它们追上。而他感觉不到疲惫,只是像发了疯一般咆啸着。忽然,平白无故地,他摔倒了。但他并没有慌张,因为当他看向身后时,那群怪鱼,早已不见了踪影。
武昭溟爬起,忘却了刚刚的恐惧,浑然不曾发生过一样,他也没有去回想。向前望去,一朵纤细的红花映入眼帘。这花生得很是奇特,妖娆艳丽,却无根无须,好像凭空长在这里;又有阵阵迷香,拂面而来,沁人心脾。武昭溟却紧盯着它,步步谨慎,时刻警惕,内心也骤然升腾起一股怒气。瞬息,两只一黑一白以气化形的猛虎从武昭溟左右两边呼啸而出,扑向奇花,一前一后相绕而行。武昭溟盯着花,那两虎如炬的双瞳也盯着花,凶恶的眼神寸尺不移,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冷不丁地,花腰微微摆动,两虎即刻弓腰吊额,怒目圆瞪,俯身探爪,低吼嘶叫。武昭溟却从两虎之中穿行,缓缓走近,在它们的注视下将花轻轻捧起,霎时,两虎烟消云散,化作两缕气,萦绕着这朵花。轻轻嗅着花香,身心似乎要乘风而起。周围也变成了花的海洋,婀娜多姿,璀璨夺目。而这朵花竟忽然生出根须,扎进武昭溟的胸膛。
眼前满是万紫千红,迷景虚幻,腾云驾雾,似能揽尽天下之胜,徜徉,无限地徜徉,越过秋水明桐、剪水黛山。或入云霄,纵情云亸;或下浅渊,信游锦鳞,妙不可言的快乐,在心胸中喷薄而出,极致的愉悦,囊括世间无穷的感触。
行走在花海中,武昭溟轻抚着每一朵花。放眼望去,天地浑然一体。绚烂的繁花布满目中所及的一切领域。悠悠地,似要站不稳了,索性就直接躺下,慵懒在无休无止的温柔中,沉沦、沉醉。远远的,一道倩影若隐若现,翩翩起舞,花中的仙子呵!
灵动的蝴蝶,星点般从地下冒出来,托起武昭溟慢慢地向前飞。远处,一棵宽不知几千尺的桃树横截去路。其枝干直入青云,老根杂错纵横,如蟒龙盘卧。不知多长时间,飞到最高处,树梢上挂满了如人头一般大的桃子,有的皮皱肉糜,溃烂成一滩烂泥;有的白里透红,摇摇欲坠;有的尚未成熟,依稀能看见一抹青涩。
武昭溟伸手想要把它们摘下来,却不料这桃触之即落。随之,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其余的桃也纷纷脱落。细细数来,共四十六个。忽地,桃花如盛火迸发,点燃整棵桃树。而在这沸腾的火焰下,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成水。
武昭溟随手掐来一朵桃花,抛在树根处,刹那间,竟真燃起熊熊大火。火势如同满弓飞箭,直冲云霄。转眼间,参天大树便化为灰烬。
一转身,周围又变了样: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黝黑走廊,两旁屹立着高不可及的青石墙,锈迹斑驳的墙上,楔入一扇扇刻有浮雕的门,每扇门上方都有一个眼睛的石像。这样眼睛仿佛有生命,不论武昭溟如何走动,它们总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在注视着一个突然闯入它们领地的异类。
武昭溟蹑手蹑脚,不敢轻易发出声音。但呼吸声、心跳声以及眼睛石像转动的摩擦声,混在一起,让人不得安宁。时间好像慢了下来,嘴巴的开合,胸口的起伏,鼻翼的扩缩,都能够清晰的感知到。
前后皆是如出一辙的黑域,到底要走哪一边?石门缓缓旋转,打开一条狭缝。武昭溟穿过狭缝,却发现依旧是这番景象,再走过一道门,又走过一道门,还是这条走廊,还是那只巨眼——似乎陷入了永无逃出生天之日的迷魂阵。
而此刻,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沙砾的摩挲,区区工夫,扩大成地动山摇般的崩坏。
走廊像断崖一样开始迅速坍塌,无尽的黑暗像雪崩一样奔涌而来!残垣、断壁、碎石、飞沙,眼前的一切,都随着走廊的坍塌而湮灭,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武昭溟拼命地奔跑,胸膛的那朵花左右摇晃,似乎要被拽出。一股撕裂的痛苦袭向武昭溟,直到花被连根带须生生地拔出,被黑暗吞入深腹。
“嘭”的一声,武昭溟的胸腔炸开,血肉横飞如瞬时绽放的花瓣,訇然飞溅,洒到石墙上,浮现出一只龟的图案,后又像龙,又像虎,像凤凰。
武昭溟顾不得去细细品鉴,只是一味地奔跑。而实际上这条走廊并没有分崩离析,一切完好如初。但在武昭溟所看见的景象里,却是整个世界四分五裂,动荡不安。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一个疲于奔命的身影。他眼中的黑暗依然在蔓延、景象还在不断变化:石墙里突然破壁而出一片梧桐树,横亘在走廊里;仅眨眼间,梧桐尽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累累白骨,堆积如山,似鬼魅当道,森然可怖;又是弹指一挥间,白骨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又一座坟墓,碑文模糊难认,而墙壁上爬满了青苔,裂纹如龟,又一转眼,一切完好如初。
两旁的石门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她们眼神空洞,毫无血色,手臂僵硬地抬起,直直地指着同一个方向,似乎在告诉武昭溟:此路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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