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沟人冲上半山腰时,泥石流已经彻彻底底将原先的居住地掩埋。前后不过30来分钟,众人后怕之余,内心也十分庆幸。只是这么多的养畜,储备的粮食被泥石流冲走填埋,在这个贫穷荒瘠,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无异于被剥夺了大半的生存机会。
众人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拖着疲惫泥泞的身体,怀着满心满腹沉重的优虑,缓缓地爬上了山顶。此时大家都身心俱疲,一屁股坐在地上,或躺或蹲着,无力的喘息着,天已大亮,众人的目光泛起点点星光看向山脚下,待触及到那一片狼藉,生灵涂炭的景象时,心里那点希冀。眼中星光瞬间破碎肉眼可见的恢复了黯淡。虽然是活下来了,但以后的生存也更加艰难。生存永远都是那么千难万难。
“阿爹,阿娘,木?木木?”一小稚儿被他阿娘抱在怀里。抬起嫩嫩的手指指向山脚,被唤做阿娘的女人用软软的脖颈,下巴。蹭了蹭他毛茸茸的发顶:“乖乖,下次哄你阿爹再给你做一个。”
“呜~哇,要木木~~”
这小屁孩哭的不是时候,哭得他阿爹心里头火上浇油。也哭的众人心头烦躁。正要教训。在触及自己堂客水濛濛的眼时,硬是生生憋住了。他堂客也是个温柔聪慧的女子,在辣辣的女人堆堆里少见。大概是被这个糙汉护的太好了。女人赶紧撸起衣服喂奶,以此来止住哭声,抬头对着丈夫微微一笑,时而看着怀里胸前的伢崽,正眯着大眼,小腮帮子鼓鼓囊囊满足的吮吸着奶水,一股不知愁的懵样。时而又看看不远处的丈夫,心下无比的庆幸着:“还好,人好好的没事就行。”
许是累了,喝了一阵奶,稚儿便在母亲温热的臂弯里沉沉睡去。糙汉揽过女人的肩头叹了口气:“哎~,靠我身上歇会吧!”女人柔柔软软的靠在他厚厚的肩膀上。沟里人看着身边的亲人,才把天灾带来的阴影在心里冲淡了一些。
先前在大灾面前反应最迅速的老猎人稍作歇息后,左瞅瞅,右看看终于锁定了目标。只见矮石边靠着一妇人,女人约45岁左右。白面少纹,柳眉圆眼。和其他女人长发缠成粗大的辫子,用布包裹盘在头顶及后脑勺处不同。她黝黑的及背长发用麻绳随意束在脑后,双手的袖口被高高挽起,身着被扎染成藏蓝色的衣服。就静静地盘坐在那,人看着极沉静极干练。此刻正手拿粗麻布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老猎户瞧见她后不知不觉心就安稳了些。
他慢慢凑上前:“九香啊,你说句话吧该怎么办。”
“唐伯,先休息会,我心里那条眉目也还不清不楚的。”
“现在如此天灾,可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呀。”
九香抬起头“我知道,唐伯,要不你先说几句让大家安安心,我还要再算算吉凶。”
唐老伯表情有些为难:“我憋不出啥屁来呀。”
“你在村里踢人时怎么看你挺厉害的。”旁边人插话过来。
“那是情急之中,是真没的办法嘛”说完唐老伯掏出竹根制成的烟头,吧唧吧唧佯装吸了几口
“烟水都没有,你还吸的起劲啊。”
“哼”唐老伯拿开烟头瞄了他一眼:“要不你给我?你肯?”
“你现在是我们救命恩公,别说是烟水,就是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
“就是就是,唐老伯,你和九香妹子现在就是带头的。”
“是啊,唐老伯,九香都认你了,我们也服气。”
“是啊,是啊,只要九香在我们沟,就好的了,现在再加个你,那就更加顶顶好了。”
这时沟里人都围了上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抢着发表自己的意见。
唐老伯实在顶不住,脑瓜子嗡嗡的响。九香适时开口:“那唐伯当沟长,你们倒是愿意不愿意呀?”
“愿意,怎么不愿意,都听。”众人附和着。
唐老伯斜着头,嘴咂巴咂巴了几下:“男人管事可以,那得还要有个女大人掌事指挥才是个事嘛。”
九香听出他半答应的说辞笑笑:“好,就怎么定了,再休息会,找出生路,我们马上就走”。
众人这才又缩回去安静的卧在原地休息,不再打扰九香,群龙有首,算是安心了。
“库卡喜得蒙,啊加溪,剌得瓦……”意为:“在古老的苍莽山啊,摆脱我脆弱的凡躯,我虔诚的跪在山巅,愿神将我的灵魂重塑,以承接大古的神力,请赐给我族一线生机。每年的三月三日,我族将载歌载舞,抬上丰厚的猪羊祭,香火不断,鼓呐齐鸣。”
九香双腿盘坐在地上,默念着高深涩口又古老的苗疆语。由胸腔共振发出来的特殊韵律,再辅以她手中,那双手才能合握的大黑竖笛,上面遍布繁奥的字体。一只貌似金蝉的壳镶嵌在正上方与竖笛合为一体。那是怎样一种音律,时而低沉空洞时而悠远绵长,在辅以人的胸腔共振音,这给人空洞,苍远,撼动心魂,使人灵神颤动的音律,就好似深海的呼唤,又像是苍穹的空叹,竟在大湘深山里,出现了。这大概就是神灵的痕迹吧。音律穿过重重叠叠的峰峦。扒开暴雨后浓厚的山雾。直达那遥远的天际,山中幽谷回音不断。空空空,啪啪~那些还没有稳固的山体,竟,轰然塌陷了几十面,巨石疯狂的砸向山谷,狠狠的溅起一大片泥水白花。
“塌,塌,又塌山了。”一男子,怔愣的抬手指向塌方的地方,弱弱的出声。
众人以前只是得过九香的医治,那种医治不只是身体上的,也还是精神上的,比如驱个邪什么的。也知道她不同凡响。九香的能力,很少展露。但是在真正的天灾面前,如此直观的感受着。众人久久才反应过来收起目瞪口呆,无不在心中生出顶礼膜拜之感,。一曲能撼山,九香,是神仙转世吗?
吹完撼山曲,九香改盘坐为跪姿,从腰间取下一副羊角卦,连投掷了三次,嘴角这才扬起笑意自言自语:“正面为阳,反面为阴,一正一反是为顺,所求三卦,皆为顺卦,上好,这条路可行。”
随后还算开心的抬起头:“生路已经找出来了,各家准备准备,我们出发了,现在山体不稳,脚下的泥也很松软,陷进去很难拔出来,自己行走的时候注意了,小心被鬼扯了脚。”
“知道,都是山里活了几十年的人,实在遇到,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刚刚委任的唐老伯,把九香的话加重了说。就是怕掉以轻心,出现死人的场面。一百多号人里,不管老的少的,都赶紧应声称好。
九香点点头以示回应,看向唐老伯:“唐伯,出发之前把人数清点出来,我带几个伢子在前面寻路,老的小的怀伢子的就走中间,要安排几个伢子照看着。沟里其余伢子你领头带着垫后。”
“行,还是你想的周到,你顾头我顾尾。”唐老伯点点头立即照办,沟里青壮年被唐老伯分成三拨,有事就吹树角传音,一种坚韧的树皮卷成的小空管,音色特殊,极易辨别。并叮嘱山中多野兽,少点人声,毒虫蚂蟥防不胜防,遇到艾蒿草一定要多砍点。好驱虫逐蚊等。
等安排好一切。九香率先走在前头开路,逃难上山时放出去的寻蛊已经回来了5只,九香把它们轻握在掌心里,她抬头看看阴沉的天,心里估摸了时间,大约有六个小时多点吧。寻蛊顺着手臂,爬过她肩膀,进入九香耳朵里,养蛊人自然懂得如何与蛊交流沟通,此时此刻,九香对于自己要走的路,才不至于两眼抹黑一无所知。在寻蛊的助力下,对危险地区有了个大概的区分。些许地方迅速被她标记成高危区域,剔出规划的路线之列。而九香驱放得最远的那只寻蛊,也是她最期待能带回一丁点儿消息的那只。因为那头联系的是九香的丈夫,和已经怀孕还差数月就可临盆的女儿。
九香来历一直成谜,都只知道她年轻时,被唐家沟里的教习先生,唐正,从深山里背了回来,后在朝夕相处里俩人生了感情,看对了眼。随后嫁给了唐正,在唐家沟定居扎根,开花结果。唐正幼时父母双亡后,生活到了难以维继的地步,活下来成了大难题。沟里人不忍心,自发的承担起简单照料他的任务。他是吃下百家饭长到了十一二岁。后被外祖父母寻回带到长沙府,因其天资聪颖过人,几年后学有所成。同年外祖父母相继去世,心中再无牵挂。他一心想着反哺报恩。因他时常会想起在大山生活的年月。经常在心里酸涩的感触着,对比着府城的孩子,年幼时已在千字文,三字经里启蒙开化,时不时还可以摇头晃脑地念叨出几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伦语精髓。懵懂时就已与先贤经典对话。感叹外面的孩子,早已在浓厚的科考氛围里,早早清晰的规划好了人生道路。二者思想上的差距,似一道深沟,难以逾越。同样的年岁,山里的伢子们却是开智太晚,抬头望天后就只能望山了,举目四望皆是深山密林,睁开眼就围绕着家禽家畜打转,不仅要与风雨雷电相争,还要与天斗、与地斗、与野兽斗,不敢松懈哪怕一点点,心怕一不留神,就会溜走一丝生存空间。也心怕一不留神,就会被饿死,冻死,早早夭折或者死于非命。唐正思量后,下定决心,翻山越岭,顺道从半路捡回了九香,回到唐家沟做了教习先生,不过在这生存维艰的蛮荒村落,他的成就注定不会太高。因所有的一切,都将为生存让道。也颓废,也自愧过,再后来,他见识过九香的能力后,突然就顿悟开来,感慨这世上的文明,不是只有一种发展的形式。也终于在九香的劝导下,放下多年的执念,教化也多改为了自愿的原则。
九香25岁那年才生下她的女儿,在这种地方,这个年代里。绝对算是晚婚晚育一代表性人物。女儿15.6岁嫁出村子,落在镇上生根发芽,手脚离田,有人伺候,不愁吃喝,算过上了好日子,也因为担心女儿太过年幼,无法照顾好自己,夫妻俩不放心,所以俩人一拍大腿,便决定派出一人,陪同女儿去夫家生活几月。九香质疑过丈夫早早把女儿嫁人,不如留下等成年再嫁。
唐正表示:“女儿过了15.6愿意娶回家的少,尤其是条件这么好的人家。你不放心,正好我跟过去有助于深入了解对方,反正呆个几月半年的,但凡不习惯,不适应了又带女儿回来,两边换着住。”
真实原因是唐正觉得妻子的思维太怪了,她很多思想唐正都不能理解,但又下意识妥协退让。令自己费解,也忽略了自己也令这个年代费解,见所未见更闻所未闻的思想,因为深爱着妻女,他选择了接受,接受妻子的特殊,可自幼的环境和后面受过的教导,又让他完全不能接受这种思维冲击,本人经常矛盾。抛头露面这些唐正不同意妻子去干,女儿出嫁时,是唐正跟了过去。九香四十多才有外孙,就因为当年老丈人觉得女儿太年幼,不让女婿早早的碰他的女儿。这俩人在这个年代也算是奇葩两朵了。但因为父母得力,竟也合情合理了。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一路来大家采了很多的野果和一些实用的花花草草。九香默默观察着队伍里时隐时现的青年伢子们,感受着大家,因为她的带路,再加上对密林天然的熟悉,从而松懈下的神经。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她侧过身去对旁边唐栗家的大儿子喊道。“伢子,你去告诉你唐老伯,我们今天就是走出这块危险的区域,叫唐老伯管住他们不要一直离开队伍。”
“行,九姨。”那伢子立马点头跑向后面。垫在后面的唐老伯得到九香交代,再看到离开队伍的,立马就喝止住了。
大家的队伍重新归拢后,众人低头仔细的看路,噗呲,噗呲。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烂稀泥地上,九香演算出来的路线,需要沿着河边一直向河下游方向走去,一直到找出宜居的地点。
“啊~阿爹阿娘”唐桌家的伢崽尖声叫喊,队伍中间的几个青壮伢子反应极快,几人合力猛一扯,提起腰已经陷在烂泥里的伢崽。唐桌从队尾迅速闪到队伍中间,邦邦就是两巴掌拍在他崽屁股上:“叫你看路,看路。眼睛是摆设,啊?”
她堂客不干了。:“你做什么打伢崽?他还没骇死人啊,要你加把火?”
唐老伯在队尾一声吼:“做什么打人?唐桌,快回来。”
换做平时两人肯定得三百回合下不来台,他儿也不敢哭了。唐桌戳着他儿的头:“你个老子好神注意到路,捡条命不容易。”前后两分钟的事。把大家的心都吊起来了。特别是那些妇女,立刻把自己崽的手拉的紧紧的。队伍停顿了会,又立马启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阿娘”嫩伢子们首先遭不住了,吵着要自家的娘背。一会吵吵着饿,一会嚷嚷喊累,此时已经下午,大家确实也走了好久了。不过山路难行,两只脚又能走多快?
离九香近点的,提议休息。她摇头:“不行,不行,得赶紧走,天黑了走夜路更加不方便”
“伢子走不动的全沟里人轮流背下”九香向后面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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