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啊”。一老妇哽咽着喊她:“我这一把老骨头,实在拖累你们”镶嵌在皱纹间的眼睛包满了泪,双眼浑浊,迷茫的像罩了层雾。一把老骨头了还要走这样远,显然是气慌攻心了。

九香头也没回,喊道:“石娘,你放心,有我呢,再走一段我们就休息。”大伙儿听清楚后,精神了些,默默咬牙坚持着。

这路是真烂,根本也没路,路上草木横生,碎石遍地,尖钩倒刺防不胜防,路还打滑,有时站不住脚还得摔个四脚朝天。那野刺带点倒钩划拉出一道又一道血痕。扎在身上那是一扎一钩,就是一点烂肉。衣服都要被钩破大块,心疼啊。

芭茅草太茂盛了,扎进去人头都瞧不见了,相互间叫嚷着,确认着。等大家从芭茅草丛里钻出来,脸上,手上,只要是裸露的皮肤,都被芭茅草锋利的边缘割出一条条浅浅细细的血印子,些许皮肤娇嫩的伢崽,血印子边缘还会出现条状凸起,受不了啊,太痒了,越抓越痒,集体去溪水边洗洗,等再起身时,哪些伢子伢崽就高身尖叫个不停,那蚂蟥多到让人头皮发麻贴了大家一腿,在腿上像是喝血成瘾似的,快速的蠕动着,想钻进皮肤里,更加畅快的喝血。大伙儿啧啧称奇感叹蚂蟥长的怎么这样好。

九香见状,适时发话叫大伙就地休息。众人松懈,河滩上顿时歇息了一大片,这河滩大伙休息的这边,草长的极茂盛,树就稀稀拉拉的几颗。对河边就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大多以松树为主,九香叫来几个伢子,耳语了几句,指了指河滩对岸,伢子们立刻就跑开了。

饿极了,没来的及找吃的。把刚刚经过芭茅草丛,抽出的芭茅草内芯,慢慢的剥开来,轻轻扯出里面白白嫩嫩的绒绒的嫩芯,放进嘴里磨,一股子的青草香弥漫在唇齿间,用手掬起几把溪水,咕噜,咕噜畅快的大口大口喝着。还小一点的嫩伢子,母亲们拿桐子叶卷起一个小圆窝,舀起水,凑在他们嘴边喂,崽子们也喝了个痛快。先前队尾的精壮伢子们,跪在桐叶铺圆的简易就餐圈边上,慢慢的扒开鼓鼓囊囊的上衣。果子没了束缚,急溜溜的从几个伢子的胸前滚下来,落在桐叶上,时不时的滚出桐叶外边,立马被旁边一些嫩伢崽拾起来,送到嘴边就要啃。一伢崽被他阿娘不重不轻的拍了一把,母子俩对视了两秒,伢崽吸了吸鼻涕泡,对着果子咽了咽口水,才把那果子慢吞吞的放进桐叶里。

旁边人笑:“一个果子,让他吃嘛。”

哪位母亲搓着手,憨笑:“爷奶们都没吃哩,那有伢崽先动口的道理。”

她这一说,其他女人,也赶紧叫自家伢子把果子放进去,人都没齐,伢子们先吃了,后面的人吃啥啊?其他嫩伢子,就只能老老实实的把果子放回桐叶里了。

九香瞧着对面河滩,先前叫出去的几个伢子,扛着几大根枯木,跨过河滩,向这边走过来。等到时,一把卸下肩头的枯木,一屁股坐在河滩边的大石头上,快速扯着胸前的衣服,扇着风,散热气:“九姨哩,这东西好难找,转了几圈就找到这些。”

九香弯眼点头笑:“伢子们,今天走夜路你们功劳最大。”

几个伢子害羞的摸摸头只嘿嘿的笑着。

这时唐老伯又带着几个伢子,从旁边的芭茅草里钻出来,边走边哈哈的笑道:“你们看啊,我们逮到了些什么回来。”边说边提起手上那油光滑亮胖硕的竹鼠。炫耀的在众人前面晃了晃。唐老伯铁钳似的一双手,分别倒提着两只竹鼠的后肢,那活泼的玩意儿还想倒过来咬人,可惜徒劳。今晚它们就是晚餐。

男人们立马围过来。笑嘻嘻的接下几人手里肥硕的竹鼠,带到河边清理起来。一阵忙活,大家终于在太阳落山后垫了肚子,食物太少了,一百号人怎么都是吃不够的。

这时九香他们做的火把也差不多了,哪些枯木就是油槁,有一种松树枯死后,极其富含油脂。也极其的容易燃烧。燃烧后,会有一股浓郁的松香味。添加辅料后,燃烧的也慢,在那时的湘地,这种枯木就专门拿出来,和其他的辅料一起被做成黑夜出行的火把。

队伍还是一样,不同的是,每个有单独行动力的女人男人腰上,身上。都挂着,背着几根火把。十几岁的男伢女伢,也被分到了火把,跟在队伍中间保护着弟弟妹妹们。一些妇女则把小点的几个月的崽,用宽布条子固定在胸前,大点的几岁的娃,就用刚搓的麻绳捆在身后,一个母亲负重几十斤不等,手里捏了根稍微粗点的树杆作棍子,用于负担重量,卸力和探路。男人们手握两头削尖的铁木,这种木材极硬,上面要是再镶嵌上打磨尖的铁棒,极趁手,使用得好的好手,能把三百来斤的野猪扎个对穿。

天已经越来越暗了,山风穿谷而过,对面的山林被吹的像是在呜咽。树叶也跟着簌簌地响,茂密的草丛随着风东摇西摆,暗夜下的山野,似乎危机四伏,看着听着有些骇人。

九香选择路线还是沿着河滩向下游走。九香没有解释,也没有人问,为什么一定要走这个夜路,仔细想想不是万不得以,也不会走在深夜的密林深处。

这天气还算好,过了会,那月亮就慢慢升上来了,清亮的月光撒满山川河谷,月亮静静的俯瞰着大地,好像千百年来就如此。任沧海桑田,也不曾清减过它的光辉。

队伍里一前后背着两伢崽,杵着棍子卸力的妇女,抬头望了望月亮,嘴里不禁发出感慨,要是能做月亮就好了,身后的娃,肉嘟的小脸挤凑在他娘的肩膀上闷闷出声:“娘你为什么想做月亮?”

他娘本来想说做人也太苦了,到嘴的话硬生生的憋住了。改口:“娘总有一天会老,会比你们先走啊。”

她崽在后面猛摇头,呜呜:“娘不准你走,我知道,就像奶一样,走了就回不来了。”用手紧紧扒住女人的脖颈。

女人咳嗽了几下,吓的伢崽松开了手:“娘,你没事吧”

女人摇摇头,柔声细语:“所有啊我以后就想,像月亮一样,照在你们身上,永远陪着你们呀。”

后头的崽低头想了想,半响抬头大眼笑眯眯道:“好啊,那我以后就做星星,永远陪在娘身边。”

旁边的一稍胖点的大娘背后背着小孙子,仰头哈哈大笑:“芳女崽啊,你娘俩一个要做星星,一个要做月亮的,咋想的出来的?哈哈,大桥啊,你家堂客,和你崽,要做月亮做星星啊,你做啥啊?啊?哈哈哈。”

顿时队伍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欢笑声,队尾的唐大桥也不好意思的笑着。芳女也不好意思的笑,后面的崽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看大人们笑地那么欢,也跟着笑。

九香也跟着笑,但立即,马上的就皱起了眉头喊道:“停下,快停下来。”立马蹲地上。

众人立马禁声,跟着蹲了下来悄悄问:“怎么了,怎么了?”

九香告知大家自己感受到了危险,刚刚,耳中的寻蛊发出预警。九香坐下来从背后取出大黑竖笛,开始吹奏。众人眼看九香拿着竖笛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硬是没听见声音传出来,都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其实怎么会没有声音啊,只是频率不同,人耳是听不到的而已。硬生生在原地等待了两个时辰后,九香盯着一暗处慢慢爬娑的物体,眼神闪烁心想寻蛊终于回来了,

九香心中默念:“死物,黑色?”

心头盘算了一下,这是必经之路,看来是要博一把了,这事不能告诉大家,越解释越乱,七嘴八舌的问起来招架不住,本来驭蛊就极耗费精神体力。

想到这儿,九香站起身来:“这条路是必经之路,如果我们没有经过这条路的磨难,就走不到我们想去的地方,现在虽然可以改变路线,但就不是先前,我卜出的上吉的卦象了。你们愿意继续走,还是愿意改变路线?一旦改变路线,就是变卦了,我就也推演不出吉凶来。”

其实不论怎么选,九香都不会离开这条路,走上变卦的路线,因为卦之所指,是一处非常重要的地方。重要到可以用一句,这是九香使命达成之地的话来概括,寻找了20多年了,一直寻不到的地方,因为天灾而显山露水,可想而知,卦象显露的时候她是多么的兴奋到癫狂。这句话只是告知,让大家提前做好准备,只是话出来委婉很多。大伙儿都默契的沉默着。

九香扫了眼众人,转过身:“走吧。”

火把在山风里,特别容易熄灭,幸好大家都有留火种,熄灭了,马上用火种接触油槁,蹭的一下,火又跳了起来,夜间山蚊子特别多,叮咬在身上特别痒,嗡嗡的特别招人烦。众人低头前行,气氛显然比刚才凝重了不少。河滩上的石头,隔着草鞋硌的人脚底生疼。

就这样走了个把小时,映入大家眼帘的。是一个比河面高出一大截的小瀑布,水从上面倾泻而下,九香和唐老伯还有几个比较得力的青年,聚在一起短暂的讨论了一下。前面整个地势都比他们现在站的高出太多,一致都认为越过河滩,走旁边的树林绕上去,才是个好方法,有土壤,有大树,还有个缓冲的。

商量好后,带领众人趟过了河滩。几个青年伢子,举起一大卷麻绳,用头穿过去斜挎着。来到几乎近70度的高坡底下。这里因为有树木,也有土壤,所以好爬了很多。生龙活虎的几人爬抓着树杆,噌噌地上去了,手脚极快,不一会儿就没见了踪影。好半晌,其中两个伢子,才拉着两股麻绳子,小心翼翼地,慢慢爬娑下来。唐老伯留下几个青年和他一起垫底,其余全部的伢子,在中间相隔成一个个的接应点。只要不是被母亲背着的男孩子。都得站在险峻的接应点,扶一把拉一下老的小的怀孕的,这主要也是为了从小锻炼他们的责任心和胆量。当然啦,还小的伢子,就得跟在年长的身边防止意外。

“啊。”一声尖叫刺破黑夜,众人心头微颤,抬头,或向前或向后望过去,只见唐清家的孕婆子,将手里一条蠕动的蛇扔向远处,同时,她自己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这样下去还得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会受到影响,后面的一连串人,都会受到影响向下冲去,

危机时刻,九香焦急大喊:“唐桌,给我顶住她。”

唐桌和孕婆子之间隔着几个人,但不由他多想,迅速地做出反应,双脚分开身体前倾,双肘弯曲在脑袋前面,做出交叉的姿势。砰一下,前面六个人叠加在一起撞在他身上,他瞬间被撞退了一大步,顶住了几秒。眼看马上要跟他们向后倒去的时候。立马一股力量,往他后背顶撞过来。原来其他的青年伢子也快速的做出反应。飞快地顶在唐桌的后面。和唐桌站在一起的是他儿子。小家伙使劲地向上拉着麻绳。小脸,脖颈红乎乎的。上面的人也一起使劲地拉住麻绳。那到下的几人也下意识拉紧了麻绳,这才避免了后面一连串的灾祸,倒退才算止住。众人开始焦急地询问起来,那孕妇告知众人,刚才摸到了蛇,受到惊吓。得到没事的答复,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夸赞起唐桌他们,夜色里,一抹红晕不经意地,在这些朴素的汉子脸上浮起。

等双脚落地,唐老伯轻点人数,总算是都有惊无险地来到了上面。月光更明亮了,柔和的照拂着高山大地,前面的地形因着月光看得一清二楚。这时候河水就比较深了。地势渐渐的向上面延伸,微微抬起。九香手向左边一指,决定离开河道,向那边走过去,穿过树林,抄近路。火把已经换了两轮了,这时候再从那茂密的山林里穿过去。想想都让人心慌。不过却也没有质疑九香的决定。

现在正是虫蛇出没,植物茂盛的季节。众人身上都已经起了许多不明不白的红疙瘩,斑斑点点的。看着有些骇人,九香瞧着,心头不好受,现场制起药来,

只见她蹲在地上,从后面的大布兜里,掏出路上采得野蒜头。薄荷叶捣碎,还有早先带出来的一小罐硫磺粉。研磨好的牛骨粉,顺便叫他们把刚刚采到的艾蒿草,放在麻布里踩碎,齐整的递给她,又叫唐老伯把她先前吩咐收拾的一麻袋草木灰。倒半麻袋出来,和所有的用料全部混在一个麻袋里,加入水,其实加入酒更好,搅拌均匀揉在一起,形成了一袋非常有用的驱虫蛇药。大家积极动手,把它们揉成了团。一个人塞了一个药丸。剩下的边角料被全部均分涂在身上。清清凉凉。众人拿着这个充满怪味的丸子,深深吸了一口。眼神登时晶亮,连连感叹舒服。

又拿过剩下的半麻袋草木灰。掏出去年剩下的一小半袋白毛瓜粉,加入芭草根的粉掺在一起。趁着风大,大伙合力把粉扬洒在半空,任凭河风吹进这深山老林里。等了会,渐渐周围的声音就消失了,直到彻底安静下来。虫鸣蛙叫的声音不见了。九香告诉众人,这是止噪粉。因她觉得这个深山老林太吵了,影响了控蛊的频率。这些粉克蛙声,有些精明点的。马上把九香说的几种药粉记在脑海里。

这下众人心里彻底没有了小疙瘩。九香又一次交代大家这些粉药虽然有作用,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

“点火,换火把。”唐老伯一声高喊,待火点起,队伍慢慢进入了深山老林里。周围时不时会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地上的叶子铺的好厚,一年一年的堆在一起,有些早已腐烂踩进去,扯出来,就是一脚黑泥。偶尔还可以看到几个一闪而过的亮光点,人多就自然不怕啦,要是人少,那可就能够让人吓破胆了,风声,呼呼的吹过,呜呜地叫着。火把之外漆黑的不见五指。

越来越接近了,九香的心提起来,时刻警惕着,油槁被火焰缠绕着燎的咔啪做响,黑暗可以轻易的把人的五感,悄悄蒙蔽,本来精神极集中的状态,慢慢的会听风随风,追着火点不带挪眼珠子的,思维逐渐溃散。一些嫩伢崽贴着母亲湿润却温暖柔软的身体,侧耳倾听着母亲均速的心跳声,靠在母亲的背上,窝在母亲的怀中睡的格外香甜,安全感十足,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这是崽的依赖也是娘的爱,

周围极安静,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动物腥味,随着越往前走。味道也越来越浓郁。火焰跳跃着,跳跃着,想要吸去人的魂魄似的。人们提线木偶一样,不知疲累的被灵台的那一抹感觉牵着走。直到一直走在最前面的领头羊们发出了惊呼,后方的人方才惊醒神清。立刻围拢到山坡边,想要一探究竟,山坡下一片模糊,只隐隐约约的看见一些物体起起伏伏的模样,待半小时后,重新搜集了油槁,整出一块大空地,把篝火堆点燃了,众人望着山坡下面的景象,瞪大了双眼,惊讶的集体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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