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迷迷糊糊中,阿砚总觉得有人正拿着尖尖的湿草对他的脸又扫又戳,又感觉好像自己正脸朝下趴在凌乱的毛线堆里……

他的鼻子轻轻翘翘,少年想挣开眼睛,奈何头痛欲裂,意识自以为撕扯于梦境与现实的混沌之间,奋力游走呼喊,其实不过是在虚幻的高低维度里周旋,无从脱茧。

“好冷……被子掉了……不行……得起来盖好被子……太冷了……”

少年的眼球转得很急……

然而未等到逃遁的记忆开始填充他空白的大脑,阿砚的身体忽地失去了下面的支撑,整个人蓦然浮空,四肢摸索抓握寻之,却无所凭借……身心俱在呆滞间,少年隐约听见一声闷响在耳边轰鸣炸起,然后紧接着他的脸便被许多条硬质触角肆意戳挠,闹得少年整颗脑袋,加个脖子,都痒痒的。

刹那的失重把少年从迷乱中捞出。

阿砚先蹙了眉,慢慢地,眼睛也可以动了——他方撑开半条眼缝,剧痛就在他的胸口、手臂和屁股处流窜开来。

从马背摔滚到土地上的人发出惊恐的呻吟用的时间比他完全瞪大眼睛用的时间还要短。

在将阿砚安全推到草地上后,鬼面人也随之跳下了马。她朝一个方向赶跑了马,亲眼望着马消遁入相反的黑夜里,然后才放心地蹲到那个正瑟缩在地上滴眼泪的少年面前。

阿砚的屁股和后背滋滋地疼,一时间他竟忘了呼吸。少年侧躺在地上,边使劲眨眼清醒边仰头一口一口抽着冷气……

鬼面人伸出一只手招呼少年起来。

还没找到状态的阿砚迷茫空洞的眼神移到了鬼面人摊在他眼前的手心上,渐渐聚焦……

霎时清醒,阿砚猛地抬眼,于是乍看见那张俯视他的、凶横可怖的鬼脸,少年不受控制地窒息了片刻——然后像瞬间被雷击中了一般,少年忽向后滚起,半跪着后退踉跄几步,最后重心不稳又猛地跌坐到了地上。

“滚开!……”

少年一手支撑着地面,一手徒劳地伸直挡在胸前,颤抖着又无力绵软地恐吓鬼面人道:“你……你、你别过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几秒前,那鬼面人猝不及防地被受惊的少年很凶地用力往后推了一把,此刻也是颇感意外地坐在草地上,愣住。听见少年的话,鬼面之下传出一声压抑得低低的笑声。

她从腰间掏出之前那块腰牌甩给少年,同时利落起身并拍掉手上的草屑。

腰牌正好落在少年的怀里。

阿砚借着月光狐疑地打量了腰牌少顷,手指摩挲过板上的每一道细花纹,他警惕地盯着鬼面人,又把这信物凑到鼻尖,嗅着上面的血腥味。

这块牌上的槐花纹与先前他在木屋门口踢开的那块一模一样,是仅鹬傀使域主才能持有的令牌,阿砚见过,摸过无数遍,如假包换。牌不离身,眼前这个家伙必定是文府老爷手下的人。

阿砚把它丢还给鬼面人——令牌在月光下划出带尾影的一条弧线,最后被对面那鬼面人很轻易地就接住了。阿锦将令牌重新藏回身上,透过鬼面对着少年使了个眼神,怕少年瞧不清楚,她又勾勾手指补全了意思——叫阿砚站起来跟上她。

少年的衣裳沾了湿雪,糊糊地纠成一片。阿砚略有些难堪,不想起身,但又羞于被鬼面人察觉,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跳起来,挪挪脚,背面隐靠上黑夜。

“……这么晚要去哪?我不要走。”

阿砚知道鹬傀使的事不能多问——问了也没用,所以他虽然有一肚子疑问,此刻主要是含蓄地表达下自己微不足道的诉求。

没想到鬼面人转身就走了,干脆果断,像没听见阿砚的话似的,丝毫不在乎后面的少年有没有跟上或者整一些么蛾子。

阿砚被无视了。

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作数的难言滋味早在少年躲不开的十二年里遍地开花。刚开始他捧着心壶把五味杂陈的情绪之水接了一兜,在无人的时候就默默把臭水喝进胃里;后来心壶裂了,胃也胀了,少年便任它往外溢,溢到自己的身上,弄脏自己的衣服;再后来,少年索性把壶嘴朝外,将淹没自己头顶的臭水灌到、喷到外人的身上……

所以在被鬼面无视后,阿砚撇撇嘴角,倔强地立在原地,选择等鬼面人回头求饶——他才是少爷,凭什么一个两个都可以骑上他的脖子?

鬼面人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米,稍后发觉少年并未跟上来,于是她又转身朝阿砚招了招手。

“我说我不走夜路,你爱走最好自己走吧!”

“你喊什么,我什么也听不见……”

压根没张嘴的阿锦:“……”

实际上两人不过相隔十来米。阿锦扭头看见突然耍脾气的小少爷在草丛里无赖地蹲下,低着头不知玩起了什么,她这时又不禁想起了月兰对这小子的评价——鬼面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打算再次去敲晕少年带走,但马上在她抬脚的一瞬间,阿锦却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

不知过了多久,阿砚终于蹲酸了——他辛辛苦苦在这里作了这么久,结果一无所获。少年挑眉偷偷瞄瞄鬼面人的方向,竟未能瞥见一缕返回的身影!阿砚扣了扣手指头,站起身来,四下是空荡荡的哑巴荒原。

少爷环顾四周,根本认不出自己身处何方。

黑夜猖獗,觊觎的目光仿佛随手可捉,烛点似的微弱月光起不了半分威慑效果……阿砚浑身紧绷,凉飕飕的阴风围堵着少年,牵引着他散开的发丝,他咽咽口水,不知不觉地抱起了胳膊——就在这时,少年左前方的黑暗中惊飞起了一只正夜猎中的鸟——

“谁在那里!”

天太黑了,阿砚看不真切,忽地听到声响,还以为鬼面人回来了正躲在草里笑他,便高兴地朝有动静的地方蹦过去,但才跑几步,少年蓦然诡异地呆住了。那边的草丛里也跟着静了一会。

阿砚拧拧自己的耳朵,怀疑方才出现了幻觉,正鼓起勇气要追着鬼面人过去时,比上一声更清晰更嘹亮的狼嚎差点把少年吓到瘫软。

“狼,狼!救命,救命啊……”阿砚反应过来后仅仅失声了一瞬,旋即石破天惊的一吼中气十足,简直不像这个一贯表现得气血不足的少爷能发出的声。

管不了其他的了,阿砚根本来不及多思考就撒开了步子朝鬼面人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

草丛里同样的跑动声像催命的铃,时近时远,时急时缓,驱赶着少年不停地调转方向,不停地拼尽全力飞跑……

阿砚玩命地跑着,不停地大口喘气,喉咙里又凉又腥,耳朵红了一大片,脸却是白的吓人。那狼有耐心的很,净盯着少年这一个没多少肉的猎物追,途中阿砚跌倒了两三次,它却不猛扑上去,好像真的沉浸在了这月光下的游戏里。

阿砚摔倒后刚爬起来时,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狼貌似喜欢等猎物精疲力尽后再撕开它喉咙,吸吮它脖颈里滚烫鲜血的传闻,登时头皮发麻。直觉告诉他,这狡猾的狼之所以现在还不扑过来,肯定是因为看出了自己已经快脱力了,它再玩玩,让少年多跑一会,等他倒地抽搐后再不费吹灰之力地上来捡尸——这畜生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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