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砚恨得牙痒痒,绝望又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拔腿继续跑,不自量力的幻想着拖死那头歹毒的恶狼。
于是少年在一片茫茫黑夜里硬闯,沉沉浓雾里几轮昏月忽闪,新草旧草掩埋下的湿泥间凭空出现数不尽的脚印。
瞎蹦着瞎蹦着,阿砚莫名其妙就钻进了一片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下冒出来的林子里。
耳边风呼呼刮过,身后狼却不再有动静。
阿砚累得不行,眼花缭乱,差点迎面撞上一颗歪脖子树——少年卒然刹车,可惜仍来不太及,勉强的小幅度停顿仅仅使阿砚的脑袋逃过一劫,他的前胸依旧顺着惯性狠狠冲向树干——这颗本就苟延残喘的树被少年过于亲热的靠近重重伤害了,落下的叶子簌簌盖到少年身上,尘土飞溅,伪装出了一个树人……
阿砚头发上脖子里皆滑上了沾雪的碎叶,但他正胆战心惊着,丝毫不敢松懈,也顾不上去扫走那些脏物,只是背靠着歪脖子树往四周环视了一圈——竟然没有发现狼的痕迹。
少年遂捂着疼痛的心口,朝亮一点的地方逃去。
在离歪脖子树不远的地方,跌跌撞撞的阿砚找到了另一棵摸上去更加结实的树。他咬咬牙,猛然扑上前去抱住这粗糙的恩主,打算往上爬——狼总不该会爬树吧,他想着——然而主意是机智的,实操却是可笑的。
只见少年满脸通红,手脚有模有样地对着树扒拉了几下,宛如经验老道——他先是用力往树上一跳,两脚蹬实老树皮,然后试图一点一点踩着树面凹凸点上去,结果那双颤抖的手关键时刻、意料之中地使不出什么大劲,阿砚没爬多少就掉下来了;少年又尝试着全身圈住树干,努力捆着树慢慢蹭高,可惜依然在成功挪动前便滑了下来,小腿内侧还被磨破了皮。
丧气的少年发怒,恶狠狠地捶了眼前一点也不好客的家伙一拳,随后忙不迭收回了手,往被蹭破了皮又被砸了伤口的手上呼呼哈气。
这时少年背后的某一棵树笑了。
阿砚循声扭头,难以置信地发现鬼面人正静静地抱着手,倚在那棵歪脖子树上看他。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本少爷差点被狼咬死你知不知道!”
“你故意的!?”
阿砚的眼泪不争气地哗哗流了下来,腿上手臂上的伤也趁机痛起来……
鬼面人三四步凑上前,作势要拍拍少年的后背,少年却吸了吸鼻子,怄气似的躲开鬼面人的手,努力憋回泪水。
他们的四周是没有边际的黑暗,无处不在的雾也许长了密密麻麻的眼睛,时刻凝视着这里的不速之客。
阿砚这回老实地跟着鬼面人走了,但还是在不知死活地暗中较劲
——少年不愿和鬼面人并排,又不敢离她太远,于是两人相隔两米远左右一前一后地走着。前方带路的鬼面人走得无声无息,稀薄雾光中连影子都抓不住这怪人。
月夜下的深林里气氛实在古怪,林子里的树比旷野上的草更开朗,收留了更多的,数不清的气息和回响。
才走了没一会儿,阿砚便感到腹背受敌,时不时装作无意地忽然转动上半身,小心望望背后,确认安全后再以秒速抢回头……
少年的心脏背着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在一遍遍机械地急速蹦极,少年的面上却硬撑着佯装无恙。
到了后来,由于前头鬼面人的步伐越走越轻盈,越走越快,在深林里那些月光丝毫不眷顾的地方更是险些无影无踪。阿砚便再也顾不上什么黑夜臆想、什么少年骨气,只想跟牢鬼面人,于是默默提快了速度——然后发现自己依然跟不上他。
“你是不是想走到树上去?”阿砚翻了个白眼,向鬼面人发问道。
闻言,鬼面人的脚步顿住了。阿砚乘隙快跑几步,终于追上了鬼面人,破天荒地主动揪住了她的衣袖。
少年的拳头握得还挺牢,鬼面人的衣袖被无伤大雅地卷在他微汗的手里。
鬼面人僵了一僵,随后放缓了脚步,默许少年团着她的袖子走在她身后。
渐渐地,在紧张和恐惧的怂恿下,阿砚愈发放肆,不知不觉两只手都缠上了袖子,几乎要捧着鬼面人的手——不过所幸力道适宜,还不至于惹她嫌恶。
这么相互拽着,两个人走进了野林子内深处。
这林子里边幽色渐浓,月光不到,绿火莹莹。鬼面人似乎不用低头看路就能避开障碍物找着方向,居然从不犹豫顿足,阿砚也只好凑合跟着,时不时心悬得慌,于是将鬼面人的袖子拽得更紧了。
他们几次偶然踩到厚厚的干燥落叶堆上,脚底下便发出碎叶嘶哑又凄楚的哀叹,在冬眠的树岭里很是孤寂——因而更显悲苦。阿砚轻声咽着口水,走得战战兢兢。鬼面人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仍然一声不吭走着自己的路,阿砚握着这人的腕骨,恍若捏着一尾轻浮单薄的鱼,一有疏忽就会在他的指间消逝为水。
这么勉强走着,阿砚愈想心里愈不顺——这鬼面人定是不喜欢自己,他从始至终的态度像是根本懒得管自己的死活:不仅打晕他,还放任他从马上坠下来!又把他手无寸铁地抛在有狼出没的陌生荒原上,甚至看了他那么久的笑话!
等天亮了再折腾这鬼面人!
阿砚控制不住地,恨恨地边牵着鬼面人走,边胡思乱想着。于是这一整个半夜里,鬼面人在少年天马行空的想象中以各种方式出丑了无数次……
两人无话,又走了好久好久,久到阿砚的眼皮开始打架。
少年终于忍不住扯扯鬼面人的衣袖,疲惫地问道:“还要走多久?老爷命你带我去哪儿?龟拜吗?”
鬼面人低头看了他一眼,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阿砚隔着面具直愣愣地瞧他,猜测这人肯定生得极丑,同时,鬼面人到现在也没出过声,阿砚又断定这人是个哑巴——总之哪里不好阿砚便将他往哪里想——反正是个讨厌的怪人!这个讨厌的坏人!
尽管少年此刻被冷的止不住地打寒颤,双手发抖,脑袋沉重,他仍固执地拉着鬼面人的衣袖不肯松手,像是护食的松鼠。其实不翼而飞的早餐,没等到的午餐,看不见影子的晚餐,在加上昨天赌气不吃的食物和满荒原的奔逃,已经成功让这个尚在发育的少年饿得前胸贴后背,脸色惨白,眼睛凹陷。阿砚早被榨干了力气,几乎再多走两步就要去阎王府报道了——这个讨厌的怪人!
两人各怀心事,“对视”了几秒,鬼面人终于做出了决定。
少年看着他,迟钝地垂下了手,害怕鬼面人要做什么,身体警惕地摆出要后退的姿势。没想到那人只是就近走到一棵树底下,随意盘腿坐下,在他半个人轻松地往后靠到树上后,这鬼面人便一动不动地开始独自休息了——斗笠被他摘下搁置在了一边。
原来这人也累了。
少年终于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虽然睡到不太干净的地上让阿砚心里很不舒服,但万事从急——在给自己做了一大番心理安慰后,少年还是爬到离鬼面人不远的位置蜷缩起来坐下——他本只想和旁边的人一样坐着休息,这样就可以最小面积地接触树下无人打扫的地面,只牺牲一个屁股。
然而理智终是让位给了疲乏的生理状况,阿砚匪夷所思地很快进入了梦乡——少年整个身子不出意外地最终还是在睡梦中瘫倒到了一边,脑袋则顺利又倒霉地枕到那堆自己刚用脚拔开的落叶里……
阿锦听着少年由于累到极致而发出的,虽然几不可闻,虽然时断时续的鼾声,头痛欲裂,简直没法睡着。她叹了口气,取下面具挂到腿上,然后摸黑找出随身携带的膏药,凭着感觉涂抹到身上的一些伤处……草草处理完,她又戴回了鬼面,随手掀起斗笠,盖到熟睡少年的脸上,然后自己仰躺到地上,脖子下垫着一截裸露的老树根,便不再动作了。
一夜无事,万物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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