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亲眼看阿爸打铁,我想就像才背过的周敦颐写的《爱莲说》里那样,有些东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这样日子飞速跑马拉松似地,追也追不着。互联网日新月异,网友也忘了盛极一时的乔师傅,风头不再的“铁花记”又能重出江湖,阿爸将实木擦得镗亮,照样接活,有阿沉哥打下手,许是日子轻松了许多,阿爸的心境澄澈起来,连紧了多年的眉都松展开来。

快接近年关的一日,天蒙蒙亮,清晨独有的气息软软地,寒气升腾浸入我暖暖的被窝,脚底生凉,冷不丁就是一个喷嚏。雨季的雾气氤氲,玻璃拢上轻纱,院子里很清静,对面阿沉哥的屋子亮着台灯,我悄咪咪地溜进去,蹑手蹑脚靠近,他正专注地勾勾画画,比解不开的几何题还难吗?好吧,尺子圆规、铅笔图纸,还有一大堆密密麻麻的数字,啊真够糟心,像蚂蚁在爬。

“阿爸呢?今天这么晚了还没起床呀,可不像他的风格’’。

“饿了吧,沅妹,我这就给你做早饭,想吃什么,喝粥吗,昨天下了场雨,有新鲜的菌子,热粥正好”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下意识飞速收整桌面的东西,像是藏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顺手又熄了搁置一旁的手机屏幕,好像还有一大串电话号码。

我看他有如防贼般防我,撇过脸娇嗔,“阿沉哥我都认你当偶像了,别这么见外嘛,老实交代,这些是不是你干啥啥都行的法宝,我就说你这么厉害,一来就夺了我阿爸在小镇人们心中的位置,原来是背地里耍阴招”。

“阿沅你咋这么可爱,乔师傅自昨日收到一封信后就心情不好,在屋里关了好久,不应声也不吃饭,你去看看吧,我去给你熬粥”他笑着轻拍我头,也不正面回答我问题,就起身出屋了。

好吧不就是一堆数学题,我干嘛自找苦吃,去开解下阿爸吧,说不定又遇上什么难关需要我去出谋划策,要告诉他老师教导我们的,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大人了还这么不顾惜自己的身子,还当他是那个硬朗的小伙子呢。

“阿爸,开开门,是我!”屋里没响动。我正要扯开嗓门继续唤,一肚子的稿子还买来得及脱口而出,阿爸闷闷的干嗓就来了,“阿沅,这几天叫你阿沉哥照顾你,告诉他不用管我,到了那天我不会忘了的”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阿爸不管我了,这么多年了,他还在介怀什么,阿沉哥再好也终归不是我亲阿爸呀,那是我有生以来哭得最放肆的一次,小时候阿爸恨恨怨我不像妈的时候,被人背地里喷脏水骂没妈的野孩子的时候,阿爸寡言冷漠对我爱搭不理的时候,我都没哭得那么不顾形象,泪水像脱缰的野马,它要驰骋汪洋,落得个人死马亡的下场,我劝不住。我一股脑钻进小窝,死死抵住门,也不管阿沉哥门外着急的劝慰。一个月没见阿爸了,他也不上桌吃饭了,“铁花记”比旧街角的铁树花还不经风吹雨打,早逝在这样一位不负责的店主手里。

年关更近,眼看要除夕了,阿沉哥上上下下忙着转,备齐了年货,带我买了新衣裳,连红包也没落下,他说,过年就要喜庆,该有的咱们也一样不能少。但是沅妹,咱们过咱们的,你不要记恨师傅,他太苦了,等想通了自然会和咱一起欢欢喜喜过大年。那时,他神情严肃中透着心酸,我以为他是懂阿爸的,但我不会原谅阿爸,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找到阿妈后新账老账我要和他们一起算,全天下哪有这样的阿爸阿妈:一个抛夫弃子、了无音讯,一个少年心性、让人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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