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看客席位上的众人反应,空序就继而再吟出四句。

“对上了,对上了……”

“聒噪,闭嘴!”

人群开始骚动,但在不扰他人的良知和旁人训斥的双重影响下,又迅速安静了下来。

“晨风破窗携光柔,渐没悲夫裹冷裘,玉盘已别东南枝,愁绪仿月上心头。”

“题,月夜长忆”

什……什么对上了?直至空序吟完并给出诗题,空言也还是一脸茫然,诗会进行到了他有些不能理解的阶段。白绢后,叶云停已重新端坐,案前摆着空序只有寥寥数十字的卷宗,眉头紧皱。

饮酒在花前月下,盏中杯光倒影,可以说是饮花饮月。而远家的游子又常以江海池潭中无处不在的月影为忧,所以就有了云九黎诗末两句“饮酒即是在为世界减少月亮并消除忧愁”的巧妙说辞,意在劝解他人如此效仿,舒缓情绪。

但空序对诗中的前两句就很好的反驳了这一说辞,即“纵使任何东西不都承载月影,离别之人的泪水中也蕴含思恋”

多情自引长恨生,单句取出可以引伸为男女之间的情感,但诗中的意思主指“心绪与妄念烦杂,会自引遗憾滋生”,在这里算是对云九黎诗中夹杂悲哀情感的劝解。

犹忆往昔远帝城,辞妻辞友苦成文,表达的是他在辞别家人后惆怅难以写文作诗的境况和……嗯?

分析诗文的叶云停眉毛一挑,这人成婚这么早的吗?看方才他登台时请人御风推台的举动,应该还未到御灵境,排除天资受限,年岁只会更小。

“大人,诗判们都不敢妄下定论,这可如何是好?”

白绢外,钱风鸣问到。眼前血玉莲台之上所站立的,是云国九皇子,在如钱、张二人等不知实情的人眼里,他即是未来云国的皇。

两首诗算是各有千秋,若评九殿下赢,怕是难以平众;评空序赢,除青睐云九黎诗篇的人会闹腾外,自己仕途也可能会受波及。眼下云国局内动荡,站错阵营那可是……

“辞妻辞友苦成文?要照他这么来说,往圣先贤及不少在世英杰缅妻怀友的诗,不都成为搏人眼球的无病呻吟之作了?罚下!”

张圣冷哼一声,如此说道,换来一团白绢隙间飞出的茶水,直直溅洒在他身前的精致木案上,茶水飞珠瞬满他的衣衫和脸颊。

“作平”

叶云停的声音从白绢内传出,原先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一瞬,继而爆出巨大的冗杂之音。两诗各支持者中的偏激人士国粹激昂迸发;觉得给出结果较为中肯的,则是开始劝架。直到湖边司源境的执法放出威压,宣告闹事者逐出场外后,全场才渐渐平息。

作平,即在双方文辞相当时,给出同算各胜一局的结果。这样的评判会加快诗会进程,是看客不太愿见到的情况。

张圣面色难看,但奈何白绢后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只能尴尬地擦拭周身和案前的茶水。周围的诗判默不作声,刚才他以总诗判的身份说那样夹杂个人情绪和心中算计的话,实在是有失官范。

“继续给命题”

叶云停对钱风鸣说道。谁夺得诗会榜首,他已经不关心,依照云九黎给出的消息来分析云国当下局势,如何在未来保全叶家才是他当前的忧虑。

会和他为敌吗?

叶云停看向血玉莲台上的云九黎,心中五味杂陈。

“题二,珍物”

看客席上的空言听到题时,脑中也是一阵茫然,珍物?额……这难道是要台上两人作描绘灵器重宝的诗篇吗?

云九黎并未像先前那样听到题就开始沉思,而是看向空序,眼中趣味横生,似乎是要等着他先开口。空序此时也从方才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并未沉吟,静站了一会儿后,随云九黎的意先成了诗。

“每忆往昔共木屐,斗米折腰泪沾衣。将辞莫逆随波去,估时江上无绝期”

“君予我意直千金,莫惜此珏换十钱。当处卖玉换舒年,万里遥知亦开颜”

“离国远乡自逐名,金冠藕履归路晴。四壁今改华堂处,觥错作琴奏天明”

“题,江畔别友”

这是……偏了吗?说写珍物,但眼前少年写的却是请愿友人卖掉自己送的玉珏,诗题给出的还是江畔别友?不少文传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机械式地抄撰了起来

看客席上,除少数人明眸渐渐圆睁外,其余皆从沉默到哗然,但他们在细观玉台上诗判神色后,又开始沉思起来

叶云停心中暗暗叫好,给出“珍物”作题引,而空序则写人贵物轻,看似选择超脱题目换取新意,实则挚友情宜即是他写的珍物

“其所言珍物,正是挚友情义。所含物轻人贵之思,前立异于古人,后标新于来者,纵往后数场皆输,亦不改名列亚卿。”

叶云停对帐外的钱风鸣说完后,低声清了清嗓子,他是写古文,但并不习惯讲官话

钱风鸣诺诺复尔尔地应承着,照白绢后这位大人的指令,空序即使往后几场都输了,也是诗会的第二。

“为掩孤寂摆宴席,雨不留客客走携风急。侍女垂帘书童忙,不碍云雾玉珠饰满堂

惘中忽闻凄声扬,食桌旁,美娇娘。我自悲悯,逐问事短长”

空序吟完后,云九黎当即便出口成诗。小顿间,群众屏气凝神,白绢后,叶云停小有疑虑

叙事诗吗?雨不留客客走携风急,意为雨在客人离开的时候没有下雨把客人留住,但客人一走雨便携着疾风而来……嘁!又说自己孤独,小爷我写信给你的时候怎么不回?几次拜谒,还称病不见,现在站血玉莲台上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雨雾和飞溅的雨珠比作云雾、玉珠虽常见,但‘饰’字用在此处倒还挺不错。不过呢,如果没有一个较好的意境,仅仅只是叙事诗文辞再高也是不能赢空序滴,九黎这家伙,到底是何意……

“自言锦城女姓唐,家败泪别留玉指腹郎。饥痛潜宴偷闻香,心知为窃无颜故神伤

连慰不迭盛食忙,炙顶筷,杯满汤。我自敛息,席地坐其旁”

指腹郎,未出生时就指腹为婚的郎君吗?闻香,嘶…为什么是闻,而不是吃……留玉,他从空序诗中选的是玉这个表物,是要干嘛?叶云停眉头紧皱,不明所以。

“唐娘平息止声凄,一拜二拜复作揖,不食烟火语转急,远忆往昔眼渐迷

郎君一去不复返,秋而复秋无家书。泪多不弥釜豆少,当而复当四壁徒。”

“本待命尽抱玉终,却妄春来见君颜,雪覆寒裘青丝染,以玉换栗得生延

春分燕归君不归,风寒更似索命催。对户粱上自缢死,此恨无权绵绝期。”

“题,梦回魂”

看客席上几多文传,不知抄撰到某遍某字时,都猛然顿住了笔,整理衣衫,正身而坐对向血玉莲台上身影,场外人得知九皇子在内作诗后,已经彻底疯狂,抄出去的诗一直在升价,且供不应求。但文传中很多少年,他们还有梦想,黯石以后可以再赚,但此刻一定要见证。

“鬼魂吗……也是……”

玉台之上,帐幕之后,叶云停呢喃道,随着他不断地去理解这首诗,心情就愈发的沉重。同时他也释怀,当年十三国诗会,自己被云九黎压得位列亚卿是不冤的

他写的珍“物”,是痴情女子在面对身活窘迫时对爱情的坚守,当得家徒四壁也不愿意卖掉郎君给自己留下的玉佩。最后想熬到郎君归来,卖玉换栗,挨到春分不得见,自缢于对着户门的房梁之上。

白玉莲台上,空序的身形突然恍了几恍,除气息开始变得极为紊乱外,面色也是愈发变得苍白,整个人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看客台上的空言也发现了这一状况,灵力翻涌间周身清风四起,但即刻就被暗中隐藏的法执人员摁下,未能飞起半寸。

“再敢扰乱场律,押往官府严惩不贷!”

伴随着脑海内的传音响起,空言只感灵力已无法调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玉莲台上虚弱的空序。

突然,一团柔和的清风包裹住空序全身,助他稳住身形的同时,夹带丝丝灵力灌入他体中。

“小先生,你还好吗?”对台的云九黎轻声问到,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事,多谢殿下。”空序拱手谢道,面色算是好了一些,同时也向空言示意了自己转良的状况。

此时,看客席已如鼎沸一般,争论着莲台上两人的输赢,几派人各持己见。有强推白玉莲台上那位公子物轻人贵之妙意的,有怒执九皇子诗作文辞及文意之高妙的,还有小部分支持继续作平的。

于是就出现了争论最大的两拨人联合起来怒怼之持作平这一小拨人的境况,毕竟再作平,那就是一局定胜负了,再作平,大家接下来看什么?

玉台上,诗判官门面面相觑,焦头烂额。

“作平”

一声传音在叶云停脑海中响起。

“作平!”

紧接着,叶云停的声音贯彻全场,给在场的众人惊得目瞪口呆,也是面面相觑。

纵然一石激起千层浪,也很快就被在场法执维护了下来。白绢幕帐后,叶云停看着湖中央云九黎的身影,神色复杂。

这回谁赢是很待考究的,他为何要叫自己作平?

随着一声清叹后,诗判官给出了最后的诗题。

“轴题,情思”

叶云停面色逐渐归于平静,虽然他知道九黎大概率还没有过红颜知己,但这里的情思不仅可以指男女间爱情,还可以指亲朋间的感情,意他的经历,写情思那不是……嗯?啊?!情思?!!!

新换上的茶盏在叶云停手中被捏得粉碎。此时他牙关紧咬,手上拿着题录,但又不好直接甩出去。那群诗判选什么当轴题不好?非哪壶不开提哪壶,选情思做轴题!

九皇子自幼丧母,极幼时云皇御驾亲征,不为人知的,还有他宫中受的不少委屈……这叫他写情思?是!他那样的人,硬写是能写的,但这样总归不好。

但台上的云九黎听题后却面色如常,伸出一只手,示意空序先答。

空序点头轻嗯了一声,缓缓低下头。

“犹记逢时始三冬,桃面却携二月风。二月春风拂我面,月下相许千千恋。”

“秋来长决如叶落,夜来肠断如刀割。天公料是也有情,妒君便使世长离”

“题,无题”

空序作完后,长吁了一口气,望着倒映星辰的湖面出神。

叶云停静静的听着,没有去想诗评。

“方才不知先生实况,无意作诗引动先生悲绪,还望见谅。”

之前自己诗出后其神色就不太舒缓,再加上空序第一首诗里便交代过他已经成婚,于是云九黎推测眼前之人已经丧妻,且他的妻子极有可能也是苦等他未果,含恨而终的。

“无妨,多谢小殿下”空序摆了摆手说道。

“在下还有一事相问,不知先生为何以‘无题’为题?”

云九黎问到

“怀吾妻花桃,忍愁痛作诗,已是牵强,不能再题。”空序答道

“在下云九黎,敢问先生名讳?”

“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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