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涯喝了口水,侧目看着他把喂鸡的谷糠放在门口说:“只是想听听你的故事。”
叶故之顿了顿没再答话。
之后又过了几日,贺兰涯买了一小坛梨花白放在石桌上,酒坛上扣着俩个宽口粗陶的酒盏,他把酒盏放好倒上酒道:“叶先生,今日十五月圆,花前月下好时节,你我把酒言欢吧。”
叶故之依旧是神色淡淡的看了一眼说:“我不喝酒。”
贺兰涯没理他,举起酒盏朝着南边槐安镇的方向看去然后一口饮尽,放下之后又倒了一盏,如此三盏之后,他看着叶故之说:“我的心上人与你有些相似。”
叶故之眉头紧了一下,看向贺兰涯。
“只是他没你眼里那一层愁和伤,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我这样动了真心。”贺兰涯抬起手,高高举起,五指张开挡着月光,脸上有了几块斑驳的光影,“但是我做了个梦,梦里他的脸上和你的神情很像,然后他不见了,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让他那么哀伤,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故事,也许…也许我能做什么不让他痛苦。”
叶故之坐在他对面的石墩上把酒盏推远了些,沉默了许久说:“我爱的人,是个男人,他将传家的发簪送给我了,还将半幅身家性命交到我手上,而我曾在中元街头对他许下承诺,助他事业高成,护他安康平安。我不敢有一刻喘息,我不敢有一丝真情表露,我与他都有自己要做的事要担的责任,我们不能有可能。”
贺兰涯侧头看他问道:“他伤的你?”
叶故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嗯,我杀了他的长子,那孩子…是个魔鬼,但是毕竟是他的孩子,是我的错,应该一开始就神不知鬼不觉做的事拖了很久,我被情感左右心软了,结果走了弯路又让很多人丢了性命,到最后还是不得不杀了那孩子,伤了他的心。”
贺兰涯又喝了一盏酒,一手支着脸颊一手食指轻轻点着桌面问道:“为何不回到来处?你在等他?”
叶故之看着他敲动的手指摇了摇头,看向东方说:“手上沾了血,不配回去了,我师父曾说我有一劫难,我逃了许多年想躲过,现在不想逃了。”
贺兰涯停了动作抬眼看他:“心灰意冷?”
叶故之转头看向西南方向轻声说:“不,是明白了苦短…情长…”
两人没再说话,过了许久,直到月圆高照时分贺兰涯喝了最后一口酒,他该走了,于是站起身想祝叶故之长命百岁,却知道他没有百岁了,想了想说:“叶故之,我祝你得偿所愿。”
叶故之一愣,微笑道:“感谢贺公子,我便祝你们雍雍喈喈,福禄攸归。”
贺兰涯没再停留,走了两步又被叶故之叫住:“贺公子,叶某有一事想劳烦公子帮忙。”
贺兰涯转身看他:“请说。”
叶故之缓缓道:“帮我转达给我师父,让他不必记挂我这蠢笨又不孝的徒儿了。”
贺兰涯一惊,并未接话。
叶故之缓缓站起身抖了抖衣衫说:“瑞安没有贺家,况且我这残破之人也就我那善良温柔的师父还惦记了,之前只是猜测,刚才你叫了我名字我就更加肯定了,早早和你说了我的事,也让你早些回去吧。”
贺兰涯站在原地看着他,月色下的叶故之虽然面带笑容周身散发的却是无望,有风起,他轻声去问叶故之:“不后悔吗?”
叶故之笑着,眼中是深思熟虑后的坚决,他摸了摸左侧脸颊的伤疤说:“至死不渝。”
贺兰涯低头沉默了一瞬,他忽然明白凤栖说的可惜,也忽然明白椿大人那棵老树怎么这么放不下了,但这是叶故之的人生,他该走自己选的路,“那…叶故之,保重。”
叶故之点头微笑道:“贺公子,有缘再见。”
目送贺兰涯走远了,叶故之拿起桌上酒盏,朝着东方举杯饮尽,再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徒儿不孝。”
跪了一会儿之后他站起身,看着石桌上这个酒坛子想着,是不是把它当个腌菜坛子?
贺兰涯这一去差不多半月有余,终于在一个清晨收露的时候回来了,他站在院门外看到凤栖背身坐在院中槐树下的石桌旁,有一缕飘渺水烟腾起似乎在煮茶,神君白衣覆在地上,没开结界,任由风过时飘落的槐花落在发上,坠在衣袍。
贺兰涯停了下来,手搭在院门上,静静地看着凤栖,想起了他之前那句:在劫难逃,那自己的劫是不是就在凤栖身上?
凤栖感知到贺兰涯回来了,不明白他为什么在外面站着不动,拿起煮好的茶倒在杯中,淡金色的茶汤在白瓷茶盏中有着氤氲的水汽,“再不进来茶就冷了。”
贺兰涯轻轻呼了口气,快步走去,没有着急坐下而是站在凤栖身后,用手去拢他的银发,捻起一缕放在嘴边亲着。
凤栖没回头,执起茶盏淡淡问:“怎么去了这么久?见到人了?怎么样?”
贺兰涯嗯了一声说:“见到了。”看着他吻过的发丝似乎有些莹莹光彩,然后把他所有头发拢好,想找发绳绑上,左看右看没找到便抬手扯掉自己的发带,“叶故之他破了相,伤了身体的底子,右手基本拿不起重物。”
凤栖拿着茶盏的手停在了半空,“那岂不是废了?为何?”
“为一人,他这是情劫。”贺兰涯一圈一圈的将发带绕在他发上。
凤栖叹了口气,吹了吹嘴边茶汤喝了一口:“情劫难逃,只能靠自己渡过去,怪不得椿大人惦记着又没办法。”
贺兰涯的发带松松垮垮的绑在凤栖银发,黑色发带竟然与银发意外的搭配,“他说他不逃了,他认了,至死不渝。”
凤栖放下茶盏道:“真是糊涂,为个人成仙的机会都扔了,又不是什么天赐的良缘。”
贺兰涯亲吻他的发顶,眼睛闪烁着光,手放在他下巴,让他仰起头看他,乌黑的一双眼眸看进他金灰色的双眸:“他说不管如何,终究是苦短…情长…”略顿了一下,声音中带着缠绵,“凤栖…”他唤他名讳,想问他什么是天赐良缘?他们的情长会有多久?
凤栖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双臂抬起,勾住他的脖颈:“兰涯,你说他为何如此愚蠢呢?苦就是苦,情长又怎样呢?没这情他是不是也没那些苦?”
这婉转悠扬的声音,这一句愚蠢像是锁仙绳,缠上了贺兰涯的心,猛地拉紧,缴出了血。
愚蠢?贺兰涯放开了手:“也许是这情深支撑着他,让苦痛变短了。”
凤栖低头去逗落在石桌上的小雀,摇了摇头:“这世间情爱最是伤人,合则聚,不合便散了,纠纠缠缠伤人伤己。”
贺兰涯俯身在他身侧,猛的扳过他的脸,用力的吻下去,他不想再听了,他一句也不想再听了。桌上小雀呼的全散了,他一把抱着凤栖往屋内走,他念良宵美景,他想白日宣淫,他不想再听他说一句了。
凤栖摸着他下巴说:“等下咱们就走吧,你快一点。”
贺兰涯低头看他说:“快不了。”他本就是性淫的族类,一直以来只有凤栖一人已经是压了本性,结果…愚蠢?不合就散?呵…想的真好啊。
阳光透过烟青色床幔照进来,刺绣的花瓣落成了阴影映在凤栖的脸上,贺兰涯突然停了,低头去看凤栖,抬手去摸他发亮的神识,又去摸他红了的眼尾,叹了口气,随后认命的笑了,算了,蠢就蠢吧,谁让自己爱这眼前风景胜过人间无数。
凤栖疑惑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就不动了,向他伸出手,婉转的声音此时有些沙,他唤他名字:“兰涯…”
……
悬崖上的少年慢慢睁开了眼,耳边似乎还有那一声隐约的呼唤,他眼前树叶泛黄,似乎已经到了秋季,他感觉肩头有什么在动,侧头一看是一只蓝红相间的山雀,小家伙歪头看他似乎有些疑惑,然后留了白色的东西落在了他肩头,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贺兰涯迷迷糊糊的抬手一摸,仔细看了一看喊道:“死鸟!敢在爷身上拉屎!”
身上僵硬得很,他动了动腿又动了动肩膀,脑子里混乱的捋不清楚,记忆好像缺了一大块,感觉刚才还是夏天怎么现在就变成了秋天?恍恍惚惚似乎一场大梦初醒。
这是哪?不管了,先下山再说。
无意低头,发现眼前一丛青草油绿,在一片枯黄中格格不入,这处是刚才发光的人跪着的地方。
那人叫什么来着?对了,凤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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