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夫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陈扶莲顺着方向看过去。

一个男人正半遮半掩躲在树后。

其身材瘦弱,尖尖的鼻子,瘦削的脸颊上镶嵌了一双红丝锁边的小眼睛,不笑时几乎都看不见,笑时更是连缝都不知从何处寻。

看清不远处那人后,素日里水波不兴的女大夫,脸色霎时阴沉下来,眸光一寒,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不知是嘲讽自己,还是讥刺那对面人。

“小姐!”

男人见陈扶莲看过来,索性也不藏了,立马弓着腰、咧着嘴、不停地搓着手,向他们走来。

等打近一看才发现原来他不是刻意弓着腰,而是他本身就是个橐驼。

原本一个可怜人形象,但放在他身上,不仅不会让人心生怜悯,反倒给这人平添了几分猥琐。

再配上那双小眼睛,很难认为他是好人。

男人小跑至陈扶莲跟前,“哎呦喂,我的小姐啊,您怎么在这儿啊,可让小的好找!”

“您这几日过得还好吗?哎呦,您都不知道老爷和夫人有担心您,就怕您一招不慎……呸呸呸,您瞧小的这张嘴,真不会说话。”

男人像模像样地抬手,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猥琐扭曲的脸以表惩戒。

“您这几日都住得好吃得好睡得好吗?老爷夫人日日都盼着您能给他们去封信报平安呢,可这左等右等,左盼右盼,愣是没等来一封家书,这可把老爷急得呦,日日茶饭不思,夜夜辗转反侧。”

“终于,还是思女心切,不顾城中肆意横行的疫病,也要坚持回来陪您。说啊,他就您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您要有点儿什么,他这把老骨头也就没了活下去的奔头了。”

边说边观察陈扶莲脸色,继续:“小的好说歹说才把他给劝下,这不,适才一回府,老爷看您不在府中,以为您出什么事了,便想跑出来寻您,但多日操心,加之食不下咽,一下子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夫人担心老爷安危,又不放心您,便立马派小的出来寻您,还好小的幸不辱命,虽绕了好大个圈子,终是把您找着了。”

男人声情并茂说了老半天,如若不是知情人恐怕真会对他口中老爷夫人的慈父祥母形象给打动,就连他自己说得都要潸然泪下,忍不住低头抬起袖子揩揩眼泪。

可擦完眼泪,一抬头便看见面前几位年轻大夫的脸一个赛一个的冷,冷到明明是炎炎夏日,他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小姐?”男人缩着脖子,半眯眼,挤出一个难看又讨好的笑。

“你有事吗?”陈扶莲后退半步,拉开与他的距离,冷冷开口。

似是早习惯了她的冷言冷语,男人不仅不觉尴尬,反而因她的回答备受鼓舞,谄媚笑道:“怪小的,刚才见着您太高兴,一下子没收住,说了这么多,让您一时没听清。那小的再说一遍……”

“我说,你有事吗?”陈扶莲冷声打断他的后文,见他久久不语,根本不欲与其浪费时间,转身便要往医馆走。

“哎,小姐哎!”

男人见她要走,旋即疾步跟上去,抬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陈扶莲抬眸,淡淡觑了他一眼,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很快收回目光,并不多言。

男人对她的不豫视而不见,仍努力挤出一个猥琐的笑,“小姐,老爷夫人请您今晚回府用饭。”

“没空。”丢下这两个字,陈扶莲抬脚绕过他继续向前走。

“老爷说此次制出良方,疫病得到控制,小姐您立了一件头功,等再过几日情势稳定下来就能开城了。”

这次那驼背男人没有拦她,而是站在她身后低头扣着手,漫不经心地说着这句话,好像确定说完这句她一定会答应一样。

果然,听到那人的话,陈扶莲顿了顿,道:“好。”后毫不停留地进了医馆。

余下的几位年轻大夫也都怒瞪了那驼背男一眼,随后拂袖走进医馆,“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驼背男见状也不恼,只盯着被关紧的大门,“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对着地下“呸”了一声,扭头驼背离去。

……

说是晚上回去用饭,陈扶莲却在医馆一直待到亥时才起身往外走去。

这时病患皆已休息,其他大夫也早已离开,没了白日里的嘈杂喧嚣,本来不算大的医馆竟让人觉得有些空旷冷清。

陈扶莲提着风灯,不急不徐地漫步在街巷中。

月光如水,洒在她身上,映照出难以言说的凄冷,然被照之人却好似格外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清静,只悠悠在路上游走。

往常一刻钟能走到的地方,今晚她却走了两刻钟不止。

等到一座宅子出现在眼前时,陈扶莲深呼吸了好几次,极力按捺住自己想要呕吐的不适,才昂起头、挺直腰背,提裙走至门前,伸手推开那扇厚重的大门,迈进门槛。

不出一刻钟,宅中传出一道刺耳的声音,那是杯盏落地的碎裂声,紧接着便听到一个妇人扯着尖锐的嗓子大喊大叫起来,然后是中年男子的怒斥声与孩童的哭喊声交织,响彻整座府苑。

这场“惊心动魄”的“好戏”不知持续多久,伴着“戏子们”的筋疲力尽,渐渐拉下帷幕。

……

今日是“竹马牵肠”被发现的第五日,也是药房库存即将耗尽的最后一日。

这五日里,靠着先前的储备,一些病患勉强脱离险情,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因物资紧缺,药材更是逐渐匮乏,更多病患则是被吊着口气,一只脚还留存在阎王殿中作抵押。

虽然每日从医馆里抬出的白布变少、馆中的哀嚎啼哭也有所减弱,但并不代表没有,每日里面的场面还是很惨烈。

生门依旧很小。

清晨芜州城中雾越来越薄,一轮圆日从城外挂满露珠的田野边缘缓缓爬起,禾满屋后的树干染上金红,不知被什么惊扰的鸟儿从林间成群乍起,翅羽在耀日的映衬下闪着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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