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芜州城外的一座小庄子里,似要与这漫长黑夜斗法一般,庄子上灯火如星,一片通明。

在庄子里的一间正堂内,一群随从侍卫颤颤巍巍地叩跪在地,屋外更是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大出,甚怕引来座上之人的迁怒。

明明还未处暑,这几日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团的热气,犹如蒸笼,可如今一眼望去,叩跪在地的众人皆是冷汗不止、瑟瑟发抖,周遭更是气压低沉,如乌云压顶,似千斤重担压在人心头,令人窒息。

高座之上一男子正倚在面前的案几上,以手扶额,闭目沉思。

男子发束金冠,身着青骊葛纱袍,目如寒星、眉如利剑。

此人正是肃王,沈知度。

那日早朝,他献出良策后,不仅令龙颜大怒的乐丰帝一展眉头,更是得到了其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对自己毫不吝啬的夸赞。

在回府听从门客分析后,觉得此时更应再接再厉,争取让乐丰帝刮目相看,彻底改变以往他对自己的刻板认知,于是又匆忙赶回宫中。

为了令自己表现得颇为在意民生、心系民情,他特意从宫门口一路小跑至太和殿,等到大殿门口时早已气喘吁吁,汗流不止。

尽管如此他还不忘礼节,循规蹈矩请人通传禀告,这一番举动下来,不仅令守在一旁的内侍大吃一惊,在乐丰帝见到他后更是连忙让人赐座,温声询问何事。

听他说完来意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连连颔首,面露欣慰之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愧是朕的儿子,果然,朕没看错你,准了!”

这话听着就颇有些微妙了。

现如今虽明面上已有储君,但众人皆知当今太子资质平庸、无所作为,要想成为一国之君,必须还得要再思量思量。更何况还有一个三皇子正虎视眈眈,他这储君之位坐不坐得稳都还要另当别论。

平日里这二人便时常针锋相对,但也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罢了,众人看在眼里,这都算不了什么。

二人都默契地维持着一种势均力敌的局面,谁也不比谁多好。

因此朝中大臣大多只是维持中立,并不站队。

但自从那日早朝上,三皇子献出良策得到皇帝称赞,随后又不知打哪儿听到的皇帝在太和殿内的话后,各家悉数开始蠢蠢欲动。

虽面上不显,但私底下送往肃王府的珍世奇宝早已堆积成山。

更有人妄言此次芜州劫难就是陛下对三皇子的考验,而三皇子果然不负陛下所望,出此良策。待事毕,指不定那储君之位就易人了呢!

此话听着虽不免有些荒诞,但也不全是空穴来风,毕竟圣心难测,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啊!

显然三皇子也明白其中含义,是以在得到皇帝准允后他就更加坚持,主动请命,前往芜州。

但他并没有出面,做做样子罢了,他并不认为那些平民值得自己耗费太多精力,而他能亲自来此已算是给足了那些人面子。

因此来之后,他只是简单交代几句,随后把活全交给了手下人,自己则是去筹备更重要的事。

按照良策,芜州洪水很快被疏通。

正当他沾沾自喜时,手下人却报有几名百姓与官兵发生了争执,不幸被伤。他那时并未过多在意,只让他们随便安抚一下便是。

但不知为何那些平民死活不买账,一直吵着要让他们给个交代,还威胁他们若不能给一个满意的答复,他们就要进京状告天子。

沈知度怕他们这样会搅乱自己好不容易赢得的局面,惊慌与不耐下,他让人想办法叫那些人闭嘴。

手下人办事很得力,果不其然,之后便再也没有听到过其他不和谐的声音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局势发展。

但接下来的事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城中突然爆发了一种疾病。

刚开始众人皆以为只是灾后的普通风寒,全都没放在心上,但谁知那病一直反反复复、难以治愈,就连城中从医几十载的老大夫都束手无策。

这时他才意识到,恐怕不只是简单风寒。

过了几日有人来报城中病患死了好几个,他这才肯定是患了瘟疫。

但沈知度首先想到的并不是该如何防控疫病蔓延,而是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局面却要因为一个瘟疫功亏一篑。

他怨恨那些贱民为何早不得晚不得,偏偏要这时得,这是成心跟自己过不去啊!

纵然他心中有多怨恨,可现在还不是找人算账的时候,眼下封锁消息,避免芜州情况传回京城才是关键,不然他就要彻底沦为众人眼中的笑柄了。

因此他让人封锁全城,除了大夫,任何人不得随意在城中走动。

更是派人在城楼上驻守,以防京中人来此探查消息。

好在他吩咐及时,城内消息也确实未让外人知晓。

“本王才两日不在,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沈知度倏尔睁开眼,怒视跟前跪着的一干人等。

“连个账本都看不住,本王要你们有何用!”

话毕,他拿起案几上一块镇纸向前面人砸去,在镇纸落下的那一刻,被砸之人额角很快渗出猩红的血。

血从其额角顺着面颊缓缓流下,可那人却并不敢有任何多余的擦拭动作,毕竟脸和命,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殿下恕罪,属下保管不力,是属下之责,”那人身子伏地,“可谁能想到那贼人如此猖狂,竟一把火烧了咱们的粮仓以此声东击西。”

他吭吭哧哧,“若不然,若不然……”

“若不然怎样啊?你能把他抓住杀了?”

沈知度满脸不耐,指着堂下跪着的人,骂道:“你们这群蠢货,连个小毛贼都抓不住,任他单枪匹马闯进本王的地盘,把你们耍得团团转!”

“到头来账本账本没看住,粮仓粮仓没救回。你说,本王要你们这群蠢猪有何用?”

说罢,他“蹭”地站起身,一脚踹翻面前的案几。

案上的白釉刻回纹盏在落地瞬间裂成碎片,四下飞溅,瓷片如雪,散落一地,丝毫不见方才的精美样式。案上书卷亦纷然若絮,或偃伏于地,或委顿如残叶。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被砸之人疯狂叩头,面前的地板上早已染满了粘稠的血迹,方才被砸的伤口也变得更加狰狞。

“望殿下看在属下这么些年对您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属下一命吧!属下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你是该死,不光是你,你们这群废物都该死!”

话刚落,跪在地上的众人抖得更厉害了。

“不过殿下,”那人微微抬起头,一脸得意道:“属下在那之前已把账本分开,那贼人费尽心力拿到的也不是完整的。”

“是吗?”沈知度冷哧一声,“那看来本王还要好好犒赏犒赏你了?”

“不敢不敢,属下不敢。”

“你过来,本王有话同你说。”沈知度面上展露宽容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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