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在落选者沙龙上被喷得狗血淋头呢?记者说什么……马奈派?”摩里索用手遮住偷笑的嘴。

“那……是世人不懂我!”马奈快要吼了出来。康梓兰见状赶紧插一句:“其实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举个简单的例子,”康梓兰不紧不慢地说,“自古以来,欧洲人都十分认可:完美的杰作一定少不了合适的比例。于是人们费尽心血寻找最精妙的比例关系。希腊人崇拜黄金分割,于是他们把这一美妙的规律镌刻在帕特农神庙;达·芬奇崇拜维特鲁威的建筑学理论,将几何学与生物学结合起来,创作了最为精湛的人体比例图。

“透视法则是把比例运用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你们看,17世纪霍贝玛的《林间小道》,中间的小道、两侧的树木、旁边的种植园,一切都汇聚于地平线上的一点,显得十分真实。

“可是西方画家很难想象中国人是如何在长卷上作画的。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西方学者认为中国画没有任何透视,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但并非如此。中国画有它自己的一套法则。

“爱德华先生,这不是你的错,评价标准不同罢了。”

“请允许我打断一下。”莫奈放下手中的画笔,转过身来。

“小姐,您刚刚提到霍贝玛的《林间小路》,我有必要评论一番。可以看得出来,霍贝玛有意把地平线压得很低,这说明天空才是他的重点。但他的天空……我不看好,色彩太单调了,谁说一定是像童谣唱的‘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

“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和见解,想必您父母一定对孩子悉心教育。”青明涨红了脸,憋出了一句话。

“喂,”西斯莱拍了拍青明的肩膀,“别说这个。”

“哦!克劳德先生,您请节哀。”康梓兰似乎想到了什么。

“先生,请允许我说,并非如此。”莫奈低下头沉思,接着叹息了一声。他开始讲述自己年轻时候的经历。

莫奈的母亲也许很早就淡出了世人的视野。莫奈的父亲倒是个有名的商人,在勒阿弗尔经营一家仪器店,只对钱感兴趣,对艺术却一窍不通,这是大多数法国商人的写照。他不看好莫奈早年的讽刺漫画。后来莫奈在艺术道路上越走越远,与父亲闹矛盾,父亲居然放弃扶持莫奈。雷阿诺在一旁打趣道:“要不是我帮忙,高尚的灵魂恐怕早已忍受不了饥馑的折磨。”

“那你怨恨自己的父亲吗?”青明试探性地问道。

“他至少把我养大……况且怨恨有什么用?事情都过去了,该翻篇了,未来有的是大显身手的机会。”他再次拾起画笔,开始点缀着日出的云霞。

莫奈确信,如果说蒙娜丽莎的一抹微笑拉开了现世绘画创作的序幕,那么今天诞生在勒阿弗尔港口的画作将会拉开一个新的序幕。

“他们不知道,一位普通女子的微笑,其美的光辉就盖过了一切神明;他们将继续保持无知,清晨的一束阳光竟然让世界呈现出万千色彩。”

“说真的,”康梓兰动了动嘴唇,“在世界历史新旧交接的时刻,我很佩服你们的勇气。”

“谢谢你由衷的赞赏,可爱的姑娘。我把这幅画送给你。鄙人不才,还需多多指教。”莫奈双手端着纸筒呈给康梓兰。

“祝你们的画展能获得成功,希望你们下次再来勒阿弗尔港口的时候,看到的是绚烂的风景,而不是圣玛洛船载着一对夫妇扫兴而归。”青明向他道别。

“先生,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我相信你一定是衷心地祝福我们。愿上帝保佑你!有缘再见!”

“和印象派大师聊天:已完成;收集《日出·印象》:已完成。恭喜你,本次任务已完成,是时候回到现实世界了。”

青明意犹未尽:“我要是19世纪的画家,我画的那些抽象画,兴许现在也能在卢浮宫展出。”

“看来你不懂艺术,”康梓兰叹息了一声,“生活也不怎么有滋味吧。”

谁也不知道在巴黎卡普辛大街参展的《日出·印象》是哪来的,也许他凭借脑海中定格的画面,又重新画了一幅。但可以确定的是,克劳德·莫奈凭借对稍纵即逝的捕捉和对流光溢彩的把握,将画布看作他的舞台,将色彩看作他的语言,画出了光线的一刹,使瞬间变为了永恒。撑着遮阳伞的妻子和他们的儿子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光线穿过顶棚,照在从蒸汽中缓缓驶来的火车;树影映衬着睡莲,池塘俨然成为一幅浑然天成的画作——与之相比,批评家对“印象”二字的解读显得微不足道。

谁也不知道今天在勒阿弗尔港口破防的马奈,究竟何时才能赢得世人的赞许——他的一生也许就是“挣扎着跳起来与人争辩”的一生——但令人欣慰的是,他在合眼之前终于等到了本就属于自己的荣誉。

西斯莱、雷诺阿、摩里索,他们本可以成为举世闻名的印象派画家,却因为跟随莫奈,而显得“一览众山小”了。如果说伦勃朗给了画面中的主体人物一束强光,那么后世的“评论艺术家”是否应该为他们也打上最好的光呢。

在昏黄的烛光中,莫奈收拾好草稿,准备休息。他蜷缩在墙角的床上冥思,伴着木板“吱吱呀呀”的声音。“他们在背后讨论起我的画作,似乎觉得他们一定要想方设法看懂我的画,貌似我的画一定需要被人理解一样,”莫奈吹灭床头的蜡烛,“其实不是——他们只需要看我的画,欣赏并喜欢,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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