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南宫嗣走了,却丢下一片阴云笼罩在王策的心头。与马家结亲,原本心中有准备,只是最后许配给马家的是王舒,有点出乎意外。但也无可无不可,说不上喜欢不喜欢。王舒生性内敛,相貌平平,不似漂亮、会撒娇的王巧讨他喜欢。当初准备将王巧许配马家也是无奈之举,借以避开备选人宫。现在这个问题重新摆在了面前?南宫嗣临行时那阴险的一笑,不禁让他毛骨悚然。

晚间,王策把无精打采的荀安、荀定打发去睡觉后,把荀氏、王巧、王舒叫到内堂,郑重地进行家庭议事。王舒上前跪下,道:“父亲,母亲,今天孩儿情急妄为,请父母大人责罚!”

荀氏到现在也好像在梦中,望了望丈夫。王策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今天也算解了为父的难题。这桩婚姻可是你自己选的,日后过不好,可别怪了我们.”

王舒垂泪道:“便是火坑,孩儿也跳了,绝不怪罪父母大人。”又对王巧道,“姐,你也别怪我,我是见不得马阿哥被无缘无故地没入工户。”

王巧扭过脸去不搭理她。她现在心中十分别扭。自己虽然不愿作为赌注嫁给马钧,但也不愿别人抢走了他,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妹妹。可是王舒又是为自己解围才这做的,可也是拿一生的幸福作赌注的。可以说,她是代姐下嫁的。

王策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你的事就这样了。明天我和马家商量,择日完婚吧。现在你姐的事情又成了麻烦。”

荀氏紧张起来:“巧儿又怎么啦?”

王策道:“你怎么忘了,当初与马家赌约,就是为了逃避选美人宫。现在许给马家的是舒儿,巧儿不是还得准备这一劫吗?”

荀氏合掌道:“阿弥陀佛。早知如此,还不如.....”想到王舒已许配马家,这话就说不出来了,只连道,“这可怎么办啊?”

王策忧心仲忡道:“巧儿过了年就十六了,再不嫁人,即便朝廷暂时不选美,按照大魏律法,明年也得由官府指定,许配人家,南宫嗣正等着呢。”王策心中清楚,大魏沿用汉末律法,凡女子年过十六仍待字闺中的,则由官府强行婚配。

王巧脸色煞白,秀眉结成一团,似乎在做一个重大决定,又犹豫不决。荀氏看了看王策,想起-桩心事,试探着问:“老爷,你看她表哥......”

王策看了看王巧,道:“我让他们去休息,就是想问问巧儿的意思。为今之计,只能在他们兄弟中选一个了。巧儿,父亲也不逼你,这兄弟俩你中意哪一个?你选定了,我就叫他们回去,让你舅舅找媒人来提亲。”

王巧猛地一抬头,吃惊地看着父母。王策看着王巧的神情,心中忽地一痛,叹气道:“巧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王巧一声不吭,忽然站起身,疾步走到门口,猛地打开门。两个人影兔子般一溜烟惊走了,看那身影,正是荀安、荀定。王策大怒,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王巧凄然一笑:“父亲,这样品行的人能托付终身吗?”

王策气恼地连连摇头,闭上眼睛,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王巧似乎下定了决心,上前跪下:“父亲、母亲,孩儿知道你们一向很疼我。自古以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今天孩儿斗胆自己看中一人,若是父母大人不同意,孩儿绝不违背。就依父母之命,备选入宫也罢,表兄表弟也罢,父母愿意把孩儿嫁给谁就嫁给谁。”

荀氏见女儿说得可怜,先自忍不住泪下,哭道:“巧儿.....我苦命的女JL DBIT.....“

王策猛地睁开眼:“你.....你不会是和谁有了苟.....”

王巧急忙打断父亲的话::“父亲想到哪里去了?女儿也是迫于无奈,还不知人家看得上看不上女儿呢!”

王策道:“那.......你说,你说,他是谁?哪里人?什么家世?”

王巧悲苦道:“他也是清白人家出生,父母双亡,在亲戚家学本事.....父亲你,你也是见过的。他那个亲戚就是.....就是张家,小先生张家。”

王舒惊道:“姐,你是说戴凌?”

王巧道:“是的。就是他。”

王策恨声道:“你居然要嫁给一个伙计?还是个孤儿?”

王巧话既出口,自然已有准备,道:“父亲,女儿也不是随意这么说的。女儿就是看中他的身世。你想,我和王舒都是女儿,以后总要有一个留在二老身边照顾你们吧?马家父母健在,不可能招赘进来。戴凌无父无母,让他倒插门,你们不是平白无故地得了一个儿子吗?这样的好事,你哪儿找去?”王策一听,倒是有几分道理,一时沉吟不语。王巧继续道,“这戴凌要人品有人品,要手艺有手艺。其实小.....”看了一眼王舒,把“结巴”二字咽了回去,“小马儿的手艺还是跟着戴凌学的呢,这织机改进其实有戴凌的一半功劳。“

王舒连忙讨姐姐欢心,证实道:“是的,是的。改进织机,其实是戴凌和马钧一起做的,小先生特意让戴凌住到作场里,教他手艺的。“

王巧一点也不领情,顾自说下去:“何况,戴凌虽然父母双亡,却有张家这层关系,也不矮了咱家的门户。要论起家世,他还比咱王家高呢。他祖父原是前朝张衡张平子大人的首席匠师,后来在将作府担任过主簿。张平子大人的许多发明,都是由戴家祖父协助完成的。张平子大人有一本匠作秘籍就由戴家传下来的。戴凌算来还是第三代传人。-身本事不输马钧。只是父母亡故,家道中落,暂时寄居在张府罢了。若非如此,我们王家还高攀不上呢。”她把戴凌祖父犯律没籍的事隐去不提。

原来戴凌还有这般身世。怪不得看上去眉清目秀,不像出身平民之家。王策早已在心中盘算了好多次,权衡之下,觉得这倒是一步好棋。特别是招赘入门这一条让他怦然心动。这样一来,自己最疼爱的巧儿就永远承欢膝下了。可是,可是,这只是女儿-厢情愿的话。这下又担心起戴凌有没有这意思?怕贸然开口,人家倒不愿意,传出去就更丢人了。想了想拍拍案几,怒道:“自古只有男方主动上门提亲,哪有女方在家议嫁?难道我女儿嫁不出去了?”

王巧听出父亲其实已经松口,跪行几步,趴在父亲的膝盖上,辛酸地道:“父亲,那就等他着人来提亲吧,女儿也好一辈子伺候你!”不觉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打湿了王策的衣襟。王策疼爱地抚摸着女儿的秀发,重重地叹息着。

戴凌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好事惊呆了,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梦游似的望着眼前十分憔悴的王巧,不敢答话。原来他真正的身世并不是以前说的那样。他原本姓张,姐姐当年因美貌被曹不征选入宫,不久便在宫斗中惨死,家族因而受到株连,戴凌侥幸逃生,被一个戴姓工户收养,从此人了贱籍,而戴姓工户的祖上原本就是张衡的首席木师。戴凌在戴家学得一手木工。养父母去世后,戴凌才辗转找到张府,张府悄悄收留,却也时常担心留了祸根。戴凌心思细密,常常夜间偷偷习武,打算有朝一日张府待不下去就投军去。初见王巧时,惊异地发现她竞与自己的姐姐长得十分相像,所以他对王巧的情愫十分复杂,说不清,道不明。此时王巧突然要他提亲,竟是觉得十二万分荒谬。

王巧逼视着他,问:“你不是说,甘愿为奴为仆,一辈子伺候我么?!原来你说的都是假话!“

“大小姐,戴凌愿终生为奴,侍奉小姐,若是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戴凌连忙单膝跪地,对天发誓,又惶恐道,“小姐打我骂我都成,就是别开我玩笑了。戴凌哪敢心存妄想,亵渎了小姐。”他寄人篱下,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要讨媳妇成家,此时哪敢把王巧的话当真。

王巧感动地把他拉起来,道:“戴凌,我一生有这样一个朋友,也值了。刚才是试探你的,既然你真心对我好,我也对你实话实说了。你听着,我并不是要真的嫁给你,只是要你帮我渡过眼下这个难关,否则我要么由官府强行许配人家,要么被征选入宫。眼下之计,我假嫁,你假娶。待日后有机会,我帮你重娶一门媳妇。”

戴凌惊异地看着王巧,这样的主意怕只有王巧才敢想。结结巴巴道:“戴凌.....戴凌不敢.....坏了小姐的名节。”

王巧凄然一笑:“一入宫门深似海。选到宫里还不如死了好。随便嫁一个若非自己喜欢的人,又有什么意趣。欲待终生不嫁,律法又不允许。事到如今,只有如此,至多也就是个终生不嫁而已。你若真的拿我当朋友,就这样做,算是帮了我,行么?”

戴凌见王巧如此说,心疼至极。自己的姐姐就是死于宫斗,再让王巧被选入宫,那比杀了他还难受。在他心里,这世上没有人能配得上仙女般的王巧。自己却有这般幸运,即便是假嫁假娶,那也是人生莫大的幸福了。王巧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决定。戴凌后退一步,郑重地双膝跪下,给王巧一拜,道:“大小姐,戴凌是你的奴仆,照你吩咐办就是。我......我这就去找表少爷提亲。”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不要让小先生看破了。”

“那是自然,我一定守口如瓶。如有违背,愿被雷劈。”

王巧又强调一句:“戴凌,你可想清楚了,我们可是假嫁假娶,成亲之后,人前你我是夫妻,人后你不得近我三尺之内。”

戴凌转动双膝,面向太阳,对天发誓:“苍天在上,这一生,我只是大小姐的奴仆。若对大小姐有丝毫不敬,天诛地灭!”

王巧泪流满面。

一旦做了决定,立即付诸行动。王巧怕夜长梦多,又生出什么变故来。要戴凌马上去找小先生提亲。戴凌不再犹豫,直奔城东南角单先生隐居之处。单先生不在,张超正和傅玄在院中下棋。听戴凌说,请他去王家提亲,吃惊地看着他,半天才失笑起来:“戴凌,你没病吧?大白天说梦话呢!”

傅玄也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突然生出这个心思来?你想那王家能同意吗?”

戴凌吞吞吐吐道:“能不能,试过才知道嘛!”

张超和傅玄对望一眼,不知如何答复他。张超想了一下,道:“再怎么说,我们也还小,这提亲之事得大人去办啊。”

戴凌急得直搓手:“那.....那怎么办啊?”

张超、傅玄看着滑稽,心中没当回事,故意戏弄他道:“不如等单先生回来了,你去央他做媒吧。”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院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你们两个小家伙,又打老夫什么主意,要我给谁做媒啊?“正是单先生。

张超跳起来,笑得打跌:“单先生,戴凌请你去王县丞家里提亲呢,他看上王大小姐了!”

戴凌被他笑得涨红了脸,搓着手,窘迫地站在一边。单先生问明缘故,淡淡地笑了笑:“好,我给你做媒去。”

这下轮到张超、傅玄瞪大了眼睛,齐道:“单先生,你真的帮他去提亲?”

“有什么不妥吗?”单先生笑道,“你们号称小先生、小夫子,见识应该超越尘世,看来还未免俗啊。说到底心中仍有贵贱之分。戴凌就没有权利谈婚论嫁了?”

傅玄肃然道:“单先生说得是,是在下见识浅薄。”

张超脸也红了,一拜到地:“惭愧,惭愧!就请单先生代我表兄提亲了。”

单先生又对戴凌道,“这个亲晚间我就去提,成与不成却不敢保证。”

戴凌连忙跪拜:“只要单先生肯帮忙,就是大恩了。成与不成,自有天意。晚辈父母双亡,孤身一人,王家只要肯接纳,在下情愿入赘为婿,终生侍奉二老。”

单先生点点头:“有这一说,或许更有把握些。”

看看到了晚食时辰,单先生吃罢晚饭,趁天色还没晚,就拿起藤杖去了王策家。王策今天一天没有出门,托人告了假。昨天这一出戏,现在看来实在有点荒唐,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同僚,就在家里窝着。荀安、荀定早饭没吃,打了个招呼辞行了。他也没留他们,备了些土特产让他们带给荀豫。他当然不知道,有安、荀定是因为昨天偷听了一半谈话,不知道王巧最终会选他们兄弟中的哪位,又被看破行藏,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说好回去等着姑妈来说合亲事,人人都希望这份美缘落在自己头上。

荀安、荀定一走,王策也算去了一桩心事。他何尝不知道两位内侄的心思不说女儿看不上,自己也看不上他们。何况,女儿说的招赘一事让他心动不已,只是如何圆了此事,又不丢面子,却是个难题,终不能自家主动提亲吧。窝在心里一天,晚饭也没有吃好。正在堂中和苟氏沉闷相对,门口有人高声叫道:“王县丞在家吗?单逊特来拜访。”

王策一听是单逊先生来了,急忙起身迎出门来,拱手道:“哎呀呀,单老先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快请!”

单先生一边往里走,一边笑呵呵道:“王县丞喜事不断,老夫特来道喜啊!”

王策老脸一红:“单先生见笑了,都是尴尬事,喜从何来啊?!”

“此言差矣。”单先生摇摇手,“马钧改进织机,朝廷征布可以如期完工,王县丞不必受累,此为一喜。”

王策点点头:“这个倒是,这个倒是。”

到堂上坐下,荀氏上了茶退下。单先生又道:“王舒慧眼择婿,代父解围,代姐践约,是一个奇女子。马钧机巧无双,实为异才,日后必成大器。王大人奇女配佳,岂不又是一喜?!”

王策心中不以为然,嘴上却很客气:“托先生吉言!在下膝下无儿,平素溺爱了些,以致家教不严,先生见笑了。”

单先生乘机引入正题:“膝下无儿也不妨,可以招婿入门嘛。你不是还有一个大闺女嘛,干脆一起办了!”

王策苦笑道:“儿子多金贵,谁家愿意把养大的儿子白白送给别人啊?”这是实话,再穷的人家,一般也不愿让儿子倒插门的。那样在人前是抬不起头的。

单先生“哈哈”大笑:“所以啊,我说王县丞有福气啊。就有人愿意人赘府上,托老夫提亲来了。王大人若是满意,便是第三喜了啊!”

王策已经预感到什么,听单先生这一说,仍旧有些惊讶,拱手道:“愿闻其详!”

单先生道:“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是受人之托,前来保媒。合适不合适,王县丞仔细斟酌。不必看老夫薄面,不能有丝毫勉强。”

王策道:“单先生尽管说来,无妨无妨。“

单先生道:“这个少年你也认识,便是涅阳张先生的远房内侄戴凌。他心仪你家大小姐已久,又是孤身一人,情愿人赘王家,终身侍奉二老。不知王县丞意下如何?”见王策沉吟,又道,“王县丞也不必急于答复,不妨考虑一两天再回话也不迟。”

王策一听,果然便是女儿所说的那个戴凌。心知必是二人已经说好,只请单先生做个现成的媒人。有单先生出面保媒,王家也算有了大面子。何况,能招赘一个女婿,也算十分有脸。立即站起身,拱手道:“既然是单老先生做媒,在下岂有不允之理。到时好好请先生喝杯喜酒。”

单先“哈哈”大笑:“如此最好。不过,此事你还得征询一下大小姐的意见。我见大小姐性情刚烈,她若不愿意,怕又生出变故,到时反而不美。”

王策道:“无妨。小女只是因为赌约一时怄气。其他,还是听父母之命的。”

单先生笑了笑:“还是把她叫来,当面一问。老夫才敢去回话。

王策点点头:“也好!”向内室叫了一声。王巧、王舒扶着荀氏走了出来。王巧、王舒一齐给单先生施礼。王策把单先生的来意说了一遍,征询王巧意见。

王舒业听直的要将王巧许配给戴凌,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冲口道:“这这,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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