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策道:“这要看你姐姐的意思。”
王巧盈盈一拜,毫无表情地道:“女儿全凭父亲做主。”王舒急道:“姐,婚姻是终身大事,你可草率不得,赌气不得啊!”王巧冷冷道:“你不也是仓促之间决定的吗?“
王舒一时无语。
这几天,南宫嗣忍不住老发火,弄得谁都不敢靠近他,连卫笠也时时赔着小心。卫笠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远远地脱了他们的掌控。看样子,要把王策的县丞拿掉,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借口。下午,南宫嗣处理完县里的公务,将卫笠唤到书房,商量一下如何处理手头一桩棘手的案子。完了,放下卷宗,问卫笠:“王策这两天在干什么?”
卫笠道:“王策这几天在竹木场调派工匠,安排打制新织机。织场女工也增加了人手,看样子,这征集军布、宫绸之事是难不住他了。”
南宫嗣“哼”了一声:“那就让他赶吧,我们增加出来的活到时你安排好,超额上交一部分到尹里,其余悄悄送到东北去,也算他替我们公孙氏做了好事嘛。”
卫笠恭维道:“那是,还是大人看得远。一举两得。这改进织机既然藏不住了,倒不如主动上报朝廷,岂不是大功一件,朝廷定会重用大人。”
“我们想到一起去了。”南宫嗣点点头:“我虽然因为奏请陛下大兴土木被贬,但我觉得不是陛下本意。我还要赌上一把,继续上书朝廷,请求大兴土木,选美入宫,壮大魏国气象。我就不信陛下如此年轻,真的就不喜欢享受?”
卫笠道:“有道理。大人再从刘中书、孙中书那里探探口气,看陛下喜好什么,好有的放矢。”
南宫嗣道:“说到刘中书、孙中书,我从他们那里听到一个消息,说涅阳荀豫上书朝廷,把一个什么‘走马灯'献了上去。这不就是这马钧发明的吗?据说陛下很喜欢,要在宫中大肆悬挂呢。哼哼,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这个年轻有为的陛下,还是喜欢奢靡之物的。据说陛下有意提拔荀豫呢。你说,若是这织机出自我们之手,会怎么样?这可是于国于民有利的东西啊,比那‘走马灯'强多了吧?两者相比较,看那毌丘俭怎么说?”南宫嗣话锋一转,“这个马钧可不能留在这里了,得让他赶紧回扶风去。”
卫笠心领神会:“对,现在织机的图纸在我们手里,等他滚回扶风去,日子一久,我们再在织机上添加一些小部件,这个织机就跟他一个外乡人无关啦。那时,这发明权可就是您南宫大人了!”
“那就督促他们快些完婚吧,我们也算把好事做到底了。”南宫嗣心里稍微舒坦些,露出一丝笑意,“还有啊,他那个宝贝闺女王巧现在可是无主之花,朝廷一旦遴选,我们就报上去,看他还有什么推脱之辞?”
“就是。”卫笠搓搓手,遗憾道,“你说这朝廷也是,陛下登基都几个月了,眼看就要入冬了,怎么还不下旨选美呢?”
南宫嗣分析道:“最近东吴孙权在围攻江夏,蜀国诸葛亮也正准备动手犯境,陛下才登基,地位还没稳,这些事要先有个定夺,才能想后宫之事吧。”
卫笠阴沉地道:“这一说。当今陛下虽然年轻,倒也是个明君呢。”
南宫嗣道:“我估计也快了,顶多开春吧。按照以往经验,朝廷一定会颁布旨意,不准民间嫁娶,待选美之后方可重开风俗。”
卫笠点点头:“大人说的是,所以不少人家趁着这个时候,忙着把女儿嫁了呢?”继而有些担心道,“你说,王策会不会也在这之前匆匆忙忙把王巧嫁了?”
“不会吧?”南宫嗣道,“他毕竟也是个县丞,又没有儿子,王巧那么漂亮,他就指望这个宝贝女儿了,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家嫁了?他与马家赌约,那是看中马钧的机巧。”踱了几步,又道,“过几日,我再去找刘中书、孙中书打听一下,朝廷哪怕有一丝动静,我就立即封了河南县的婚娶,把他的后路给断了。”
正说着,衙役来报,王县丞来了。南宫嗣与卫笠对望一眼,挥手道:“请他进来。”
不-会儿,王策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谦恭的样子,看不到前几天又恼又羞又气又急的神态了。南宫嗣早已换上一副笑容挂在脸上:“王县丞,日子定了吗?是来请我们吃喜酒的?”
王策春风满面道:“南宫大人这么关心小女婚事,真是太感谢了。小女嫁娶就定在三日以后,到时请南宫大人和各位同僚大驾光临!”
寒暄一阵以后,王策推说督造新织机,又走了。看着王策的背影从大门外消失,卫笠对南宫嗣“嗤”了一声:“我看他是高兴过头了,也是读书人,出嫁就是出嫁,有女无儿,还‘嫁娶’?!”
这个时候的马文、马钧父子也忙得不亦乐乎。赌约揭晓之后,马钧赢了。自然恢复了自由之身,不再住在竹木场。先前被涅阳县没收的盘缠一直交由王策封存,此时也自然物归原主。他们搬到离王家不远的郑记客栈里住下。经过与王家一番商议,决定把洞房就设在客栈里,完成结婚仪式后,再带着媳妇回扶风。
马钧还不知道王巧同一天将“娶”回戴凌。这是王巧执意不让告诉马钧的。戴凌就随小先生张超寄居在单先生家里。关于这件事,他们也说好一点不声张,生怕南宫嗣他们又节外生枝。外人只知道王家打扫院落,披红挂绿,忙着女儿出门。男方是外地人,在客栈那边布置的新房。
一切就这样紧张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转眼就到了结婚的日子了。这日王家张灯结彩,高朋满座,所有的亲戚朋友,街坊邻居,上司同僚,都请到了。远在涅阳县的荀豫也接到了请帖。因江夏正在抵抗东吴的围攻,涅阳作为后方之一,牵涉到许多事务,荀像不去擅离助守,就派夫人和两个儿子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喜讯,荀豫被提拔为南阳典农,备所淯阳,毗邻涅阳。
王家偌大的前院,以过道为界,东西摆了儿排酒席,有的一个案儿坐了两:个人。东边几排大多是亲友,前排上首坐的是祖党亲,挨着的是母党,第二排是妻党亲,再后面是远亲近邻。西边几排是为上司、名士、同僚、下属、朋友准备的。前排,单先生已经到了,被请人上座下首,往下是小先生张超、小夫子体玄,上首给县令南宫嗣留着。申时过后,宾客已经基本到了,南宫嗣、卫笠、九、郑七一干人也来了,按照尊卑大小被王策一-请入座位。
南宫嗣与单先生为上下首谦让了一下,单先生已经在下首坐了,南宫嗣客气一番,也就在上首坐了,然后与单先生寒暄起来:“今天这杯喜酒啊,喝到可真不容易啊”
单先生笑道:“那是。经过一番曲折,这酒喝起来就别有滋味啰。”
司仪出来了,朝王策娘舅家的人致意,又向南宫嗣、单先生一一致意,然后开始婚典仪式。先前的程序按照当地风俗一环不少,到了宣布新人行礼之时,宾客中出现了一阵骚动,所有人都大出意外,南宫嗣等人也惊异地发现,王家内堂竟然出来两对新人。荀安、荀定更是差点惊掉了下巴。
司仪高声宣布:“王巧、戴凌,马钧、王舒两对新人行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南宫嗣惊异地转脸问单先生:“这--怎么回事?”
单先生“呵呵”一笑:“南宫大人,今天王县丞可是双喜临门啊!老夫保媒,太守神医张家的内侄入赘王府,做上门女婿啦!”
南宫嗣脸色陡然变得十分难堪,但只是一霎间,就掩饰了过去,故作惊奇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单先道:“就是几天前的事啊。张家托我保媒提亲,你知道的,那是我世交故友,我不能驳这个面子,就厚着脸皮来了。好在王县丞真想找个半子,老来也好有个依靠,这一说啊,还就真成了。呵呵,这叫千里有缘一线牵啊!”
在一旁照料应酬的王策,一直暗暗注意南宫嗣的反应,适时走过来,双手捧杯,恭敬道:“小女姻缘,还得感谢南宫大人的成全,来来来,属下敬您一杯!
南宫嗣忍住怒气,玩笑似的道:“王县丞,你口风可是真紧啊,弄得我们措手不及。要不,我们这贺仪礼应该准备两份了。”
王策连忙道:“南宫大人肯赏光,属下已是荣幸之至,怎敢劳大人破费!再说,那日,属下可也是禀报过大人的。”
“票报?”南宫嗣一愣:“王县丞何时提起过?”
王策狡黠地一笑:“小女嫁娶,一嫁一娶。那日,我可是特别去县衙禀报,三日后,小女要嫁娶的哦。”
南宫嗣这才想起来。自己竟然被这个平时瞧不上眼的唯唯诺诺之人给耍了。
马钧怎么也不会想到竞然会遇到这样一幕。王家姐妹竟然会在同一天举行婚礼,更没想到的是,王巧嫁的竟然是戴凌。
夜深人静之时,在客栈洞房里,他还是忍不住要问问王舒到底怎么回事。
对于王舒,马钧是由衷的感激。自那日王舒不顾一切地阻挡他签字,又神奇般地拿出一架新织机之后,他对王舒突然就有了一种信赖加依赖的感觉。
王舒坐在榻边,顶着红盖头,红红的蜡烛摇曳着光亮,把洞房映照得喜气洋洋的。这情景,马钧感觉像在做梦。这几天,他一直如在梦中。从嫌犯差点沦为贱民,又神奇般成了新郎,这一切竟是那么的不真实。但眼前新娘,明明白白就坐在跟前,等着他去掀开红头盖。他掐了自己一把,疼!是真的!
马钧稳住神,伸手揭开红头盖。王舒的脸霎时通红,低着头不敢看他。马钧转到王舒正面,整了一下衣冠,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王舒吓了一跳,不觉低声惊呼起来:“马....阿哥,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马钧正色道:“二小.....不,妹,妹子,我父亲说了,你是我们马家的恩人。父亲要我洞房之夜,一定拜你一拜。若不是你,我可就没人工户,沦为贱民了,也辱没了马氏一族,马家自我而后,将永为贱民了,想想也是可怕。舒妹,马钧谢谢你了!”说罢一头磕了下去。
王舒慌得连忙也跪拜下去:“阿哥,阿妹担当不起。现在都是一家人了,还讲这些干吗,都是应该的。”
马钧拉着王舒的手,正色道:“舒妹,你对我的恩情,我永世不忘。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今后我若有做错的地方,你说,我改!”
王舒感动地看着马钧,庆幸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轻轻地叫了-声:“阿哥.....”缓缓依偎到马钧的怀里,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半响,马钧扶起王舒,轻轻问:“舒妹,我......我有个事想问你,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王舒从幸福中仰起脸,轻轻道:“我知道你问什么?是问我姐的事么?”
马钧在她脸上轻轻一吻,怜爱道:“你真是太聪明了!”
王舒幽幽道:“我也不知道姐到底哪根筋搭错了,怎么忽然之间,就想到娘给戴凌了?听我父亲的意思,是南宫大人一直打主意,要把我姐选美入宫。父亲跟你家打赌,其实多半也是为了躲开选美。加上戴凌愿意入赘我家,父亲、母亲、姐姐也就都同意了。可我,可我总感觉他们......”想到戴凌已经成为她的姐夫,“不般配”三字就不便说出来了。
马钧叹了一口气,从涅阳认识戴凌,他们就一直在一起。他的木工手艺大半还是跟着戴凌学的呢。他倒不觉得戴凌与王巧不般配,王巧长得漂亮,戴凌也很标致,只是双方家世相去太远,而且事先毫无征兆,仿佛硬生生扯在一起似的。给他的感觉是那么的别扭,不自然,却又说不出什么理由来。
王舒抚摸马钧的脸颊,有些撒娇道:“钧哥,你已经娶了我了,可不许再喜欢姐姐了!我知道她比我漂亮!”
“你胡说什么呢?”马钧生气道,“她是你姐,也是我姐,我怎么会再去喜欢她呢?”
马钧声音有些高,王舒吓了一跳,连忙道:“钧哥,你别生气,我是说着玩的!”
马钧见她受惊的样子,紧紧搂住她,怜爱地道:“舒妹,我既娶了你,这辈子就铁定只喜欢你一个人了!”
王舒又惊又喜地把头埋进马钧的怀里,幸福地直点头。
在王家的洞房里,另一个新娘此时一点幸福感也没有。有的只是悲凉。
进入洞房之后,戴凌就一直傻站着,不知该怎么办了。王巧坐在榻边,红盖头早已自己取下扔在一边。她的脸上像结了一层冰。看也不看戴凌,就这样呆呆地坐着。足足有一个时辰,王巧才冷冷道:“戴凌,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戴凌连忙单膝跪地:“小姐,戴凌记得。戴凌只是小姐的奴仆,终身侍候小姐。”
王巧道:“那今天晚上你打算怎么办?”
戴凌前后看了看,犹豫道:“我......我坐到门外守护着小姐。”
王巧道:“新婚之夜,新郎坐在门口,你是想让全河南人都知道你娶了个泼妇吗?“
戴凌吓了-跳,连忙道:“不不不,不是这意思。我.....我就坐在这门内,坐在门内.....”
王巧冷冷地看着他:“是待我睡着了,你有机可乘是吗?”
戴凌冷汗直流,叩头道:“小姐,戴凌对你发过誓,若有半点亵渎,天打雷劈。”转眼看见房间里有做喜带用的红绳子,起身去取了来,双手呈现给王巧,“小姐若还不放心,请把我捆起来,然后小姐可以安心人睡。”
王巧的面色缓和了下来,声音也不再那么透着寒意,幽幽道:“对不起,戴凌,是我心情不好,不该迁怒于你。我相信你。”
戴凌如蒙大赦,见王巧悲苦的样子,心中一疼:“只要能为小姐分担一些,怎么对我都行。”
王巧的眼泪下来了。见戴凌这么真诚,着实感动。但要自己真的对他心动,却是万万不能。这一霎,她甚至对自己的荒唐做法后悔起来,却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下子扑到榻上,伤心地大哭起来,怕声音传出,用被子紧紧地捂住嘴,低低地鸣咽。戴凌慌了神,不知所措,又不敢上前抚慰王巧,急得没办法,一巴掌抽在自己的脸上,恨道:“我真没用,不能让小姐开心。”
王巧听到响动,猛地抬起头,见戴凌在抽自己的耳光,又心疼又生气,低声喝道:“戴凌,你干什么!作死啊?!”
戴凌跪在地上道:“小姐,你别伤心。等风头过去了,你找到如意郎君了,再嫁也不迟,那时.....那时戴凌还给你当奴仆!“
王巧感动地上前拉起他,哭道:“戴凌......泣不成声。
戴凌任由她拉着手,一动也不敢动。半响,王巧止住泪,恨恨地道:“戴凌,你记住,是小结巴把我害到如今这个境地。这辈子,我一定要让他不得安生!”
她的泪光里透出一股深深的恨意,让戴凌不禁打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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