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你是说这里有黄帝吗?”汗青喜出望外,“他是和我一样的人类,对吧?”
“人类?我不清楚。”举零五摇摇头,“你们身形很像,但他身上涂满彩纹,面罩从不离身。很久以前,这片森林也发生过遭遇入侵的事,当时正是自称黄帝的他及时出现,修复了圣树的结界。我们认为他是安全区的缔造者,一度追随,但他始终不认。他给我们赐了名,赶跑了穷凶极恶的入侵者,划分了山与山的边界。后来黄帝对拥趸感到厌烦,断然选择隐居,从此不问凡事。”
“这样厉害的角色,我们两个外来者恐怕……”
“只有你们才有可能请他出山!”举父打断了男孩的犹疑,“丛林经验告诉我,相近的形体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
于是计划就此定下,准备提上日程。
时至今日,所有安排均已妥当,唯独汗青的个人素质提升缓慢,举步维艰。
但既然被称作特训,终究还是有所成效的,到了第九天的傍晚时分,汗青控制石块的成功率已经攀至四成,动作也更为流畅了。
而在旁一边指导,一边休养的诗麦也恢复得飞快,虽说双手依旧绷带难解,但身子已经能独立走路甚而踉跄着奔跑了。一切都在朝着预期设想发展。
翌日,七名成员组成的队伍大步流星往森林东南面进发。
一行人中,除了有必不可少的汗青和诗麦外,还有负责领路的耳语者,负责探风开路的侏儒,以及三名编号十七、十九、二十三的负责协防的中年举父。
旅程伊始一帆风顺,前两座山过得有惊无险,不时能看到面容和善的异兽夹道驻足,然而到了第三座山的山谷,危险悄然逼近。
熟悉的身影突然从一个不起眼的树洞窜出,瞬间撂倒了侏儒和一名中年举父。
没等汗青加以确认,举一七和举一九的进攻已然奏响,结果却是被对方的五条灵活尾巴悉数拦截。
五尾兽飞奔而来,耳语者怒吼一声上前迎战。随着二者的肢体势均力敌地对撞,谷地狂风骤起,落叶横飞。
中年举父企图近身左右战局,谁知没走几步便被地下窜出的长藤绊倒。那竟然是狰直插大地后肆意伸长的尾巴,破土如纸,曲折自如。
尾巴将二者紧紧捆住,末端倏地爆发闪光,中年举父颤抖片刻,随后挺直躯体,不再动弹。
诗麦催促汗青参战,男孩没头没脑地大步向前。
没问题的,他告诉自己,苦练了这么久,现在正是检验成果的时候,要相信自己。
临近目标却陡然停住,疑虑沸腾着涌上心间。
(真……真的没问题吗?一直以来,我练习的对象都是举三一投出的岩块,因而即便失败也能凭太极肤的防御轻松化解。然而这次的对手,是五条诡异的、灵活的、实力不清并且还会钻地放电的尾巴,我真的能击败它吗?)
距离五尾兽的可怖面容越来越近,汗青的意识不由自主地陷入消极漩涡,最后干脆像冰雕一样冻在原地。
“臭小子,战斗啊!”诗麦呐喊。
男孩纹丝不动。
耳语者苦苦支撑,狰兽尾巴狂风暴雨般的鞭笞使它鳞伤遍体、几近奔溃。
一条尾巴腾出空闲冲汗青横扫而去,诗麦见状毫不犹豫纵身将其顶开。尾巴上密集而尖利的毛发深深扎进她柔软的肌肤,顷刻染成鲜红。
“趁现在啊汗青!”女人捂着伤口放声嘶吼。
耳语者体力耗尽,被硕爪掀入天空,落在一棵粗树的枝丫上,气息奄奄。
五尾兽得意地发出敲击石头的声响,回头打算清理残兵。它把尾巴拧成一股,甩身对唯一站立的汗青发动迅雷般突袭。
“战斗啊,晕羊崽!!”
男孩一阵哆嗦,终于清醒过来。
他快速扭动身躯,用腰背承受攻势,旋即绷紧肌肉,将均分的力量锁在每一寸皮肤里。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仿如无数铅锤垂挂身周,令人疲惫顿起。
进攻还在继续,汗青一边前进,一边重复上述过程,久而久之,身体愈发沉重,呼吸愈发困难。他紧皱双眉,咬牙忍耐,生怕松懈刹那,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坚持,再坚持一下,现在还不是反击的最好时候,要离那畜生近一点,再近一点,要稳稳把身上的能量释放到它身上。)
男孩不停为自己打气,终于成功来到五尾兽跟前。他瞅准机会,调整身姿,使尽浑身解数,将所有力量导向右手,在指关节处重点凝聚。
他大叫着将拳头挥出,势如破竹,狰兽立刻收回尾巴抵御,拳心正面击中五尾里较细的两条,顿时迸发耀眼火光。
一阵类似棍棒崩裂的声音后,血液四溅,骨肉分离,折断的尾巴重重地摔在地上,像蚯蚓一样摆出令人作呕的扭动。
五尾……不,三尾兽体会到痛楚,骄傲消失,强势不再,连声呜咽,转身跃入树丛之中。
此战全员挂彩,多数昏厥,所幸无人死亡。侏儒称赞汗青终于勇敢地迈出了成长的第一步,男孩连忙否认说自己什么也记不清了,一切功劳归属于这副擅作主张的身体。众人以为男孩谦虚,耳语者却在旁平静地总结提醒:“勇气本来就是稀里糊涂的东西。”
简单休整过后,一行人重新出发,最终赶在天黑前抵达了黄帝的城堡。
与其说是城堡,汗青倒觉得它更像一间隐没山林的宫殿,傍河而落,规模壮阔。
远远望去,中轴对称的建筑四四方方地盘踞中央,主次分明,气势威厉。
建筑顶上是连绵的金色砖瓦,边缘是高大的人形石雕,无不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石雕背后有一圈低矮的花圃,花圃外则是一堵深红色的高墙,墙面雕刻着各种各样记载于山海经不同章节的植被动物,彼此照应,栩栩如生。
接应他们的是一匹人面天马,高傲地挺立门前,岿然不动,看不出半点面对不速之客时该有的惊异。趁着诗麦上前招呼的工夫,汗青暗自打量异兽面容,很快就在西次三经里找到了原型描述。
【实惟帝之平圃,神英招司之,其状马身而人面,虎文而鸟翼,徇于四海,其音如榴。】
英招表示自己奉远行的黄帝之命在此恭候多时,早已将破局之物备好,放在正殿深处,但指名道姓只允许汗青一人进入,并且事成之后需要当面将物品归还。
要求合情合理,访客没理由拒绝。
英招领汗青跨过门槛,穿越缤纷茂密的花圃庭院,随后示意男孩继续前行,独自前往宫殿深处。
汗青本来满怀欣喜,步入建筑后却顿感失望。宫殿内部的布置平平无奇,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哪扇门后是过道,哪个拐角连接寝居,他都能在揭晓之前猜个八九不离十,就好像回自己家一样。
汗青思索缘由,却只能找到一个牵强的解释,有着和我相同的审美和布局观念,这个黄帝一定是古前人类的一员。
直觉指引男孩来到目的地,一个宽敞、明亮的方形大厅,回荡着悠扬、柔美的乐曲。
如果事态不紧急,我一定会杵在阶上把曲子听完,男孩对此毫不怀疑,这首管乐韵调古典,旋律空灵,营造的氛围和谐安逸,似乎蕴藏着能够洗刷一切烦恼的能力。
然而当他环顾四周,搜索声源,却并没有在一览无遗的大厅里,看到任何称得上乐器的东西。带着困惑,他循声踱步,经过一尊尊威严诡异的石像,踏过一块块丝尘不染的石板,最后在一张实木桌前停住脚跟。桌上铺了一层崭新的竹简,简边摆了一个黑色木匣,动人音符皆源于此。
语言志告诉汗青,竹简上的甲骨文解释了鼓之所以盘踞高山,是因为它需要经常吐火宣泄,平衡内部压强,并表示能助他们一臂之力的帮手就藏在这个不起眼的盒子里。
汗青依照指示打开木匣上的石锁,音乐刹那中断,岑寂片刻后,匣里竟腾出一只六足四翼的红团,形似口袋,没有面容。
帝江!汗青一眼认出对方身份。
【有神焉,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惟帝江也。】
(但它能帮到我们什么呢?)
问题直到男孩回到山洞才有答案。
汗青在误打误撞中,摸清了帝江口袋拥有的惊人吞噬能力,于是连夜召集伙伴共同商讨击败人面龙的计策。
第二天清晨,清点完兵力,讨龙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他们兵分三路,汗青孤身沿正路攀登瑶崖,诗麦指挥六成举父隐蔽着尾随其后,首领举零五则率剩余举父前往决战地埋伏。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正面交锋的汗青用言行惹怒对方后,果然遭到人面龙的吐息攻击,并赶在最后一刻释放帝江吸收了所有能量。
毫发无伤的男孩假装被焰流击中,咒骂一声后跳下悬崖笔直坠落。
人面龙俯冲追击,誓要将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儿挫骨扬灰。
半山腰上,几名来自其他部落的举父看到了这一幕,以为计划失败,张皇欲逃。
诗麦拦住了它们,表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她吹出一声哨响,责令众人加紧往目的地进军。
汗青将鼓勾引到瑶崖之下,随即贴身与之纠缠,只守不攻地耗其精力、拖延时间。
与此同时,诗麦的队伍马不停蹄地赶到瑶崖山顶,在那标志性的壶嘴形凸出的崖头前一字排开,凝石飞掷,团聚于空。
不久,崖底传来此起彼伏的噼啪声,那是早就埋伏在人龙战场的第三支队伍提前布置的石雨,正淅淅沥沥地砸在人面龙身上,搅乱它的节奏,骚扰它的五感。
而对于山顶的队伍来说,这动静同时也是决战的号角。
诗麦命令举父们松懈控制,放任石方自由落体,巨大的团块折断壶嘴,连同崖头一齐朝山底坠去。
此时的汗青刚好在鼓发狂的一记重扫下滑到落点附近。他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高举双拳,稳稳接住了这从天而降的庞物。
受到阻碍的山石顷刻崩解成无数碎粒,发出巨响,扬起尘烟。
两路人马顺利地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但对汗青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之后要做的,是锁住费尽心思才收集到的强大能量,腾出精气尽可能向对手接近,直到二者躯体相触,再一股脑将能量汇聚释放,击穿鼓的龙鳞。
现在他才完成计划的第一步,在事先以为最轻松的第二部分卡了壳。
由于身体各部分肌肉都被全功率占用,原本自由灵活的身躯霎时间变得像生锈螺丝一般僵硬。而拖着饱和能量的身体行走,又犹如催促那仅凭一根竹竿而顶住一连串锅碗瓢盆的平衡师奔跑,困难重重,举步维艰。
“它能从口中喷出温度极高的火焰,说明在它内部存在一个能承受极高压强的器官。”他想起诗麦昨晚就着夜色做出的分析。
“结合黄帝提供的信息,我们有理由相信,只要能打破鼓龙身体环境的应力平衡,它就会被内部的强压撑爆,自行灭亡。”女人无比确信地说。“回顾上次与它的交锋,我发现鼓的鳞甲同样坚硬无比,因而此次作战,我们必须确保在它看穿计谋前,一击将其毙命。”她严肃地望向男孩。“所以汗青,我的想法是让你先一味防御放松对方警惕,然后一口气吸收足够能量,再毫无征兆地发动奇袭。计划的难点在于时机把握。我相信你可以长时间忍受高能负载带来的剧痛,但对于缩短重新聚集能量的时间却仍存忧虑。记住汗青,那时你必须要控制全身肌肉同时运转,分秒不差,才能让这部分完成在转瞬之间。一旦耽误太久,不仅会影响反击效果,失衡的受力还会反噬躯体,引发皮肤粉碎性解裂……”
正如诗麦所料,如今的汗青感觉每一个毛孔都在像恶犬般撕咬,每一段血脉都在像疯兔般抽搐。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肌肉越来越酸,身体亮得跟航标灯一样,濒临皮肤的承受临界。
“我……快要……撑不住了……”汗青面容狰狞地说,一式一顿地迈出一脚,地面立刻像果冻一样凹陷下去。
“加油!”“坚持住!”“坚持下去!”鼓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些远有些近,有些沉有些尖,不停向男孩的耳膜发起猛烈冲撞。
汗青想要一一区分音色,然而精神已经无暇顾及。
事情越想越难,身体越想越倦。汗青孤注一掷,索性将意识抛之脑后,依靠本能继续完成剩余动作。
“冲啊!!”
他只记得自己嘶吼咆哮,紧闭双眼,往前奔跑。双腿失去知觉,依旧不停不歇;眼前空白一片,照样笔直向前。踏过一块块碎石,突破一层层浓烟,一步一步又一步……
冲锋之人同焦恼的龙双向奔赴,接触刹那,音爆炸响,地动山摇,树被连根拔起,猿被撂倒掀飞,狂风如同蛮牛一样横冲直撞,烈火好似巨浪一般席卷八方。
人面龙发出沉重长吟,龙甲应声爆裂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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