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住南湾,一出路口便可看到宽阔的青水。沿着海岸走:有树,树上有鸟;有椅,椅上有人。一路望去,景色幽雅,人心暇怡。葡国的建筑、大三巴牌坊和妈阁庙都标示着这古老的船澳之门。因填海现在的澳门半岛远比百年前大。原来葡国在十六世纪中叶已至澳门,是第一个跟神州打交道的欧洲国家。
华英带着儿女到饭馆吃点心,广东人叫饮茶。茶点样式繁多,新鲜可口。有些食客穿着木屐,一边饮茶,一边看报纸搔脚指,对轰天动地的战乱,心投入而身不介入。
华英把渊明送进梅芳小学,随后又把他转入圣若瑟中学附小。他在贵阳进过天主教堂,唱圣诗和望弥撒虽是西方的,他却觉得是贵州的。如果和素英合唱,将是多么美好?看那玻璃彩色缤纷,看那教堂顶高近神,看那神父威严慈蔼,看那信徒虔诚和善。这一切都在说明他已到和平的世界。他怀着一个没人知悉的秘密,跪在长凳上虔诚地祈祷。原来不知在甚么时候,体内的激素静悄悄地改变他的声调,挤出他的嫩须,将他亲素英的情怀升华为男女的爱恋。这自然是单恋。即使她也爱上他,仍旧是单恋,两边的单恋。既然爱上她,便要有所作为,有所牺牲,有所誓愿。他又写一封长信给她,写完却发现无处可投。以前的信不是情信,他交给大人代寄,收不到回信曾追问,回说因战乱大人的信也没回音。现在「大人」也留在大陆,想问也不行。
志人和一些同事在海滩上合租一个竹棚。不知是谁想出来的玩意儿:在水上搭棚,分租出去,让志士们能随时到这里来谈国事、搓麻将及锻炼身体。如果这时志人轻松地和儿女一道儿强身,并鼓励华英轻松地和儿女一道儿练字、画,黄家不仅可以重整,快乐更在眼前。但志人认为写字、画画使人怠慢闲散,有碍报国。革命志士不少初中没念完便投笔从戎,暴发成将军和政要,想法奇异的不仅是志人。
在澳门,三十元便可雇到一位女佣。广东女佣特别能干,她们穿着木屐洗衣、买菜、煮饭、清扫及看孩子,叫一脚踢。除喂奶和生孩子外,女佣一如贤妻良母。
一日,轮到华英为麻将友煮食。她指导佣人切洗烧煮,两小时后宣布开饭。搓牌至上,麻将友打完一盘以后才移牌填腹,准备饭后开灯再战。菜数如酒席,其中一样是芥兰香肠,渊明最喜欢吃。
牌友似乎吃而不知其味,饭桌上谈的是这副牌、那副牌,不是这盘菜、那盘菜。甚么「你把牌放来放去,骗不过我」,「我早知你听绝二筒」,「你怎么会打生张七万」,「狗屎运气,你居然和了卡四条」……。言来言去,谈牌的能力不下于谈国事的能力。牌场如战场,打牌像革命,六亲不认,各施其计,本性毕露。两者的分别在:打牌没人头落地,可以屡败屡战,愈败别人愈喜欢。牌瘾发作时敌我不辨,四海之内皆牌友。因此有人说中国的内斗应在牌桌上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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