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的胡骑遭得绞杀,此刻早已成了强弩之末,零星的几名胡兵不得已弃了马,只借几片将将弥散殆尽的稀薄云气来隐匿身形,每每摸得两步,当头撞到离州士兵,随之而来便是四面八方的黑刃铁雨。云袖肩膀中箭,只撒了伤药,激斗中却也难免扯动伤口,时候一久,流淌而出的鲜血模糊了她的神志,她的小腿又遭枪刺划过,这会儿已是立不住自己的身子,正被那斧将蒙虎拦腰扛在肩上护着。

战团之中,只剩了蒙虎与几只尸鬼勉励支撑。

那尸鬼怪力惊人,一只便足以带走七八条军汉的性命,奈何城外只寥寥的十数只。军中有勇悍些的什长,领着手下兵卒使长枪围挑,齐力将尸鬼定住的工夫,刀斧手便即欺身而上,尸鬼不惧刀剑,如今被拦腰砍为两截,落在地上咿咿呀呀的,却也再伤不了人。蒙虎肩上扛着云袖,只抽出单斧挥扫逼退来敌,他体格高大,钻不进云雾去,此刻被众兵士围在中央,那巨斧势大力沉,劈砍间隙就总要被刀剑袭扰,蒙虎也不躲避,只拿身子护住云袖,教刀剑斩在身上,划出道道的血口子。

再往后便是城门破开,战局风云变幻,道道血影黑鸦自城中钻出,破开最后的白纱迷障,玉阳城的全貌于众人眼前揭露出来。

“城破?城破!”

此时玉阳城门前,尚有两万余的离州兵众,他们本是追在胡骑后面围堵,乌泱泱的,将战线拉出去好长,如今胡骑暗度陈仓,城门竟一朝失守,前头的兵瞧得不知所措,跑的慢些的却道有便宜仗去打,又簇簇朝前涌着,只盼夺份战功,待得挤到前面傻了眼,却被再涌上来的兵潮堵住退路,城门一开,门前待宰的残怪即刻化作凶暴的尸潮,刚还挺身杀敌的什长,心中一腔奋勇刹那便遭击碎。

夏梁迟迟未到,刘正刚化了尸鬼,边将中年纪最小的方瑞没压住气性,早早冲进云袖引爆的毒雾中,此时已是找不见尸身。

有兵,无将......

浑身是伤的蒙虎破开沉默的一张嘴:“成了。”

云袖被倒扛在肩上,使劲锤了锤他的背:“先入城,等阿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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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梁自谷口疾驰回城,才跑出一里多的路,烈烈风声中,背后竟自传来野兽呼啸,马蹄声重,踏在地上发出“笃笃”声响,那豹掌似细软绵团,触地寂静无声,却弹得快极,豹身挤动膀间肌肉,只三五个呼吸,云豹竟追将上来,开口便是张狂大笑。

“咱家还没打的痛快,夏将军要逃到何处去?”

狗贼竟这般难缠......

夏梁此刻颇有些发恼,打便打得过,只便是将这人炸成飞灰,他却又能追过来死咬,颇是有些泼皮无赖的派儿,再抬眼瞧那豹子,步伐敏捷迅猛不足论,它此刻收了口涎,感知到敌意似的,只偏过头来,与马上的夏梁对视,目中隐约透出些许神性,哪里还是适才奄奄一息的样儿。

骏马甩脱不开飞豹,云豹抬手间铺出阵阵烟雾,抬刀便是劈砍过来。

“休走!休走!”

夏梁随手格住,转身挥枪横扫出去,枪身虽长,抬手间却扫了个空。

“一击即遁么......”

却原来那云豹擅使双刀,刀路身法练得都是轻灵的路子,他气力虽比杨明之流的要强出许多,碰上夏梁,正面对招却是自讨苦吃。如今既定了心神,他打定主意,并不去求一击建功,只打乱手中刀路,随意劈砍骚扰,意在拖慢夏梁的脚步。夏梁手头捏了道赤光,连着卖了几个破绽出去,四周都没甚异动,突兀一刀刺来,并不难挡,却捉不到敌人踪影。他心一横,口中闷哼一声,周身竟生了层铠甲似的烈火,火光萦绕间,他再没去管袭来的黑刀,只自顾自催马朝前疾奔。

“好匹夫,吃我这招!”

层叠迷雾间,豹子不知何时超到了前头去,扬起后腿泼出一捧砂石泥土,落处竟是夏梁胯下的宝马,这坐骑本也是万里挑一的名驹,此刻急促间闭了马眼,挥头甩开土砺,却漏瞧了紧贴而来的豹身。

幽都之山,亦有玄豹。——《山海经·海内经》

足逾千斤的黑豹贴身撞将过来,直将夏梁的红马撞得侧飞出去,便是这么眨眼间的工夫,夏梁抽枪直劈,枪身滚着滚烫的烈焰,这招躲不开,云豹抬起双刀便要硬接,枪势未减,他的虎口竟已被震得迸裂开来,几乎便要握不住手中的刀,落得个脑浆迸裂的下场。眼见红马倒飞,跨下的黑豹又一次屈下了膝去,朝红马另一侧疾速翻滚。便是差了这矮下的半寸,被带向一旁的夏梁终是没探得脑壳,劈落的枪尖划破豹肚,两人自正中斜斜炸开出去。

既是冲出云雾,夏梁翻滚中撑地起身,抬手便是数道火雷劈出,那黑豹却要更快,张嘴衔住云豹的领角,拧身躲避间便将云豹扔在了背上,一人一豹疾驰而去。再瞧红马,此时尚有气息,一双蹄子却已废了。

夏梁探了探枪尖上沾染的黑血。

“这豹却是什么畜生,竟杀不脱它?”

远远传来云豹的狂笑:“夏将军,要瞧好戏,且莫误了时辰!”

便没得时候予他思索了,夏梁抬手抚在马头上,一掌毙了红马,凭着双腿朝玉阳城疾奔而去。

还有二里路。

月光映落的位置,已能模糊的瞧见,盘旋在城头的黑云。

一里路。

外围是成群溃散的士兵,内里是惨遭捕食的尸骨,众兵卒已乱成一团,四散奔逃间遭了黑鸦啄击,或是挥刀斩下鸦头,或是被衔去一块儿肉,身旁便多了鬼怪似的鸟人。夏梁挤进战团中疾速穿行,伸掌就要取得怪鸟性命,若是他一人在此,此刻散出爆焰,鸦群尸鬼定都抵挡不住,如今兵怪混成一片,他却又无法下此杀手。

“三人靠背成阵后撤!莫慌!我来对敌!”

他抬了嗓子放声叫喊,身旁三两军士见得将军现身,士气自是稍振,只稍远些,却仍有大批兵丁不要命的疯跑,却不知要跑向何处去。兵败如山倒,此间情境拖不得许久,擒贼擒王,斩草除根,他需得速战速决。

夏梁提了气,抬脚自兵众头顶飞跃而过,他已无空闲去管那些失了斗志的兵,径自折入城门前的尸鬼群中,洒下成片的金红鎏火,偶有不要命的尸鬼突近身前来,爪击落在他周身火甲之上,即刻燃成火团,腥臭的尸血四溅,硬生生得被他炸出一条路来,待得冲进了城门,他只瞧得眼前何等炼狱景象,此间不多提。翻身跃上城头,漆黑夜色下遍是鸦鬼怪奇,却独独失了那云豹的踪影。

“云豹!”

“黄口小儿!饶舌许久!你爹爹来了!你却总避而不战!”

夏梁游走在城中马道,没寻得云豹,竟也难觅城中百姓半个人影,他将袭来的尸鬼随手炸成碎片,开口止不住的痛骂出声。

“狗杀才,狗畜生!再不现身,爹爹直去岭南,掀你祖宗坟头,烧你祖宗庙宇,杀光你上下族人!”

“呜呜——”

街角过处突兀响起幼儿啼哭之声,夏梁飞步绕行,却见一幼童栖身缩于起火的茅屋之下,只怕得瑟瑟发抖,烈火烧灼,断裂的房梁兀自砸落幼童头顶,没犹豫的,他飞身冲上前去,肩背托绕间直将火梁甩飞老远。

黑刀适时探出,直刺向他全不设防的后心。

噗呲。

经年累月的战斗直觉此刻救了夏梁性命,成片烈火发出的噼啪声响中,他只闻得半分兵刃破空之声,来不及转身,覆在身上的火甲一瞬间被他撑了起来,刀刃破甲入肉,火焰随之暴射而出。

“砰!”

夏梁摸了摸自己的脊背,瞧了眼手上的血迹,这一刀入肉不深,刀上似也无毒。

“乖儿倒是肯听爹话,你如今总还肯现身。”

出言讥讽的工夫,夏梁转身,眼前情状却直瞧得他发愣。

自他背靠的茅屋两侧,尸鬼成圈,只将他围在了当中,尸鬼前方,正押着百十来号玉阳城中的百姓。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不变的,是他们面上的大片惊惧。

“将军!将军!救我们!”

许是吓得腿软,百姓们跪倒作一片,只冲着他纳首便拜。

云豹好似被炸飞得挺远,这会儿自尸鬼丛中正钻出来,伸手扶了扶脸上的面具。

“我自是不惧与你一战,呵,我可得报仇呢。”

他将双刀抵在一块儿,削磨着,发出了点儿刺耳的声响,脸上尽是些嗤笑的神色。

“只是你那火法着实烦得紧,不得已,我只想了个这样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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