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李若尚在廊前呆坐,恍惚之间并未察觉极轻一阵风响,正是寒墨已悄然飞离了知叶谷。

他极力隐藏踪迹,避开有行人出没的地方,因此更费体力。月上中天之时,勉力支撑到垂野客栈后山却再也无法施术前行,只得落在一片密林之中。他脸上笼罩的一层黑气,甫一出现,周遭草木耸动,黑气弥漫开来彷佛他是从黑暗的地底长出来的一样。

寒墨心知自己不能继续支撑,趁现在黑气尚没弥漫满全身咬破手指挤出一滴血来弹射出去,又将带血的手指在自己眉心一点念了声咒语便倒在草丛中不省人事。

那边垂野栈内的东院小楼内,沉玉突然从梦中惊醒。翻身一看手指上一滴鲜血透着丝丝凉意。手指捻了捻,血滴随即消散。沉玉心头一紧,房内烛火忽明又灭,他已穿戴整齐,宛如一阵疾风朝外奔去,正这时,身后却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轻呼:“相公!”沉玉不由得顿在门口。

“出了什么事?”那女子从帷幔中坐起,乱发堆砌,神情紧张。

沉玉转过身来,和颜道:“莫慌,没有大事。寒墨在附近受了伤,要我搭救。”

“寒墨?”听到这个名字,帷帐内的女子有些心慌,沉玉安慰道:“不用多想,我去去就回。”

说完指尖燃起一张符咒,灰烬落地,人便不见了踪影。

那女子呆呆的独坐了许久。

第二天醒来时,一看到头上灰色的粗布床幔,寒墨立刻就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坐起来,凝神聚气。看来昨晚沉玉大哥已经替自己压下了大部分蛊毒。剩下残余只需慢慢解蛊就好了,这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床边的水盆里已盛好了水,衣架上放着人间时兴的衣物。他褪去黑袍,换上新衣。束起头发,系上藕色发带。手握一柄折扇,往镜中一瞧:年轻的韩公子的脸上隐隐还有一团黑气。寒墨不禁苦笑,伸手往脸上抹了抹,这才容光焕发的走出房门。

此时正是晌午。青绿草木仿佛都贴上了一层金箔,在微风中轻轻闪烁。这和知叶谷中终年阴郁的气息截然不同,这里是人间。

一缕琴声悠悠传来,引他走入喧嚣的前院之中。

寒墨也会抚琴,入蛊司之前也曾学过一些乐理,偶尔也自娱一下。今日听见的这琴曲,却从来不曾耳闻。只听这琴声婉转,指法铿然,洋洋洒洒如春日暖阳,熙熙徐徐似和风过岗。正待要凝神细听,琴音却嘎然而止。前楼里爆响起一阵叫好声,紧接着哄起往日的吆喝声,劝酒声,高谈阔论和嬉笑打闹的声音都铺面而来。寒墨心中冷哼一声,口内骂道:“一帮蠢货!”

他在原地回味了一会琴韵,正要往前去找沉玉。不想迎面却走来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靛蓝色的裙子外罩着一件天青色的云纹长衫,乌云一样的长发斜挽在鬓边,一根玉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女子一见寒墨便眼内生喜,上前行了礼,说到:“韩公子醒啦,想必身体大好了?”

“你?”寒墨哑然道:“你,知道我?”

虽然那女子行完礼依旧低着眉眼,几缕纤细泛黄的额发在眉间飘动。寒墨觉得她容颜算得上秀丽,只是面色苍白,似是有些病症在身上。眼角已有细微长纹,年龄约摸不下三十岁。只听她又开口,语音甘绵:“虽说我的夫君与公子是至交好友,但公子已许久不来走动,自然还不认识我。”

寒墨心头一凛,脱口而出:“你的夫君?”

“妾身夫君正是此间小店的老板!“她这话说的不急不徐,神色自若。

寒墨眉头一拧,思索片刻之后,转而轻浮一笑,说道:“啧啧啧,小娘子真是好样貌,难怪我那义兄近日来红光满面。不知我能否有幸知道你的芳名,来日方长,我也好与义兄把酒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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