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桉疑惑地看向沈宁,“我刚听你讲,也很不明白。警察怎么说啊?我还想明天也去看看,可眼下跟这件杀人案牵扯上,我又不是家属,不知道让不让人看一眼?”

“别让她去。”

“是啊,就剩一堆白骨。”元玑随口应了一句,顿时目瞪口呆。

钟此猛然回过头,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子,身形瘦削,面容憔悴,一袭黑裙及脚踝,虽然穿着鞋子,但脚下悬空。

她浅浅笑道:“是我,闫起。”

钟此当然知道是她,看着年轻的面貌,顿然心中五味杂陈。或许她的死真的跟何与以及那件凶案没有关系吧,因为她的时间在很久以前就停滞了。

“你怎么了?”沈宁碰了下他的肩膀,只是轻轻一撞,钟此像融化似的浑身瘫软晕倒在地。

这一天,他仿佛就是靠着闫起吊着一口气硬撑着快散架的身体,见到她的那瞬间,紧绷的神经倏忽松驰了。

钟此猛然惊醒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心砰砰直跳,惊恐的双眼圆瞪着。直到闫起那张苍白的面庞出现在视线里,虽然乍一看有点吓人,但很快平复了情绪。

“醒了啊。”元玑趴在窗口叫了一声。他偷偷溜进来,躲在窗外的草丛里。

“好些了吗?沈宁送你来医院的。”闫起看其他病人移开了视线,才将水递给钟此。

“你都想起来了?”钟此不顾旁人眼光,当他撞坏脑子好了。此刻,他只想了解闫起的事,也想解开所有谜团。

他坐了起来,挪出点位置,笨拙道:“要不要坐一下,飘着也够累。”

闫起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那晚我在海边见到的是你吧?”钟此还是犹豫着,不敢随意提何与。

隔壁床的大爷面部扭曲,起身推着输液架离开了病房。

闫起点头平静道:“嗯,我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死了,跟何与完全不认识,却冥冥之中有一种缘分在牵绊着。人死后喝过了生茶都会到达归墟林,进入渊光才算彻底结束。也有的因执念游荡林中不愿消逝,时常有鬼魂引起骚乱,趁机逃回人间。我跟她便是在一次混乱中无意闯出来,就跟那寻鞋的女鬼一样,魂魄会率先寻找自己的肉身,除非已安葬。何与的尸体原本应该会沉入海里,却被海水冲到我这来,我意外地随着何与一道进入她的尸体,因为在归墟林游荡太久,记忆模糊,又被她那些血腥的画面所冲击,导致我混淆了身份,在被一股力量逼退出来后就一直徘徊在海边,忘记很多事,只记着名字,还以为自己被人杀害。”

“那你该不会是……”钟此说话吞吞吐吐,心里有些顾虑,怕戳中人痛处。

“就是你想的那样。”闫起平静地回应他。

真的自杀。

钟此沉默,为何自杀?这些问题好像没有任何意义了,无法挽回失去的十七年。可如果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呢?那能不能帮她讨回公道?

“你为什么要自杀啊?”钟此声音很弱,心里忐忑,觉得自己还是问出这个蠢问题。

元玑也很好奇,探着脑袋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闫起。然而,她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默然无语。

“等你想说时,我们再聊。”钟此笑道。

“其实那会也不是冲动,也没有觉得后悔,但是过了这么久再去回想当年,又会觉得明明不用选择死亡,真的挺可笑。”闫起顿了下,叹了口气。

她其实有许多话堵在心里,一如当年不知找谁倾诉,如今也不知从何讲起,在病房里来回走着,语无伦次地说道:“当时就是痛苦啊,最后那半年里,每晚总是哭,每晚每晚地睡不着觉,但也说不出痛苦的根源,它不是一两件事,我说不清楚,小时候,中学时,工作后,就像贴加官那种酷刑,一年又一年,每件事就像湿纸一张又一张地贴在我脸上,直到窒息。”

“但是,你干嘛要绑着行李箱,带着那些东西呢?”钟此见她沉浸在阴郁的情绪中,转移了话题。

说到这事,闫起破颜一笑:“要说最后悔的就是这事,现在只觉得被找到有点丢脸。那会我几乎把所有东西都清理掉了,唯独这些证件还有手机、电脑……”

她难为情地笑了下:“可能死得还是有点怨气,不甘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无人问津。想着有天被打捞上来,至少不要成为一具无名尸。在行李箱中装石头跟沙子,是为了不留退路,不想中途怕死最后又苟活下来。”

元玑道:“那说明你当时并不是真的想死。可惜了,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多撑那么一会,说不定你现在就跟沈桉开着咖啡馆,每天唠唠嗑,拉拉花,做做小点心,打烊了两姐妹就去吃吃东西,散散步,那日子多舒坦啊……”

“可不是嘛。”闫起小声回应,瞥了元玑一眼,默默叹了口气。

闫起浑浑噩噩地度过人生短暂二十几年,又漫无目的地在归墟林徘徊,重回人间几时反而清醒了,那些久远得褪色的往事就像定格的黑白照,已不像鲜活的生命能再为岁月涂抹浓重的一笔,是自己丢弃的时间,回不去了,无执着之事,也不该有牵挂之人。

在钟此出院那天,她也准备好离开了。

至于她的遗体,经过警方调查,确定自杀后,不久就被她的家人认领,也不知最终落叶归根算不算得到一丝丝的慰藉。

闫起的父母年迈,出不了远门,是她的姐姐跟侄子,还有几个小辈过来善后。姐姐两鬓飞霜,瘦削的脸上布满皱纹,跪在那儿哭得肝肠寸断,捶胸顿足地痛骂着,哀嚎着,说,你可真狠心啊,你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十几年来,总以为当时吵那么一回,你就竟负气离家,彻底断绝了关系,逢年过节也不回家一趟,也不报个平安,可你要是真的在外一个人过得潇洒也就算了,你怎么,怎么就死了啊,你怎么生病了,竟然是生病了,走时心里得多苦啊,你傻呀……

据沈宁说,那天他跟沈桉迟了一步,尸体火化了,并没有见上一面。

沈桉大清早便去了海边,在潮湿的沙面上摆放了一束鲜花,海水不断将它打湿却怎么也没带走。

她不由地苦笑道:“还真是什么都收不到了,寄给未来的明信片也一样,到不了未来,她没有。”

钟此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看见沈桉突然从怀里掏出那张明信片时,激动大喊:“这怎么会在你这,不是寄给她的吗?”

沈桉跟闫起都吓了一跳。

“钟此?”沈桉诧异地望着他,看到明信片他激动什么,到现在也搞不明白他跟闫起的关系。

“我当时是租房,十年又不确定搬不搬家,所以干脆都记她家地址,反正收到了再给我也是一样的。”闫起平静道。

元玑叹气摇摇头:“看得出来,你是真的跟家里人关系不怎么样啊。”

钟此尴尬地笑了下,他想着让闫起离开前看看明信片的内容,还未开口,这心思就被闫起看透了,笑道:“我看过明信片了,你住院时我悄悄去找她,偶然就看到了,跟我写给她的那张装在两个相框里。”

“因为当时都写的我家地址。”沈桉随意说着。她弯腰捡起那束花,语气带点轻轻的责怪:“行吧,多走几步,又得是我。”

说着,她便朝海面走去,轻轻放下明信片和花,满眼惆怅,看着一簇又一簇浪花将它们带走,心里蓦然失落。

海面上陡然浮现一道耀眼的光芒,钟此明白,闫起真的要走了。

“没什么遗憾了吗?”钟此问。

“不然现身跟她见一面?”闫起开玩笑说着,她低头看着元玑,微微摇了摇头,留下一句含糊不清的话:“鬼晓得竟然是你,以后只能跟着钟此咯,只有借着他渊光才能离开。”

看着沈桉迎面走来,闫起飘向海面时浅浅地拥抱她,接着飞向海面,那缕渐渐苍白的灵魂似乎没靠近那道光辉就散了。

钟此愣愣地目送她离开,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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