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具体的分配方式虽然一时还看不出来,但三位首领必定是脱产的,他们参加劳动是为了表达某种姿态,却也是真心喜爱某个行业,或许也有锻炼身体的目的。也许是因为时代不同,也许是因为出身的缘故,岛上的人全都认为空过时日有罪,浪费有罪,甚至消费都是罪过,享受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女人不多,已婚未婚的加在一起不会超过三十人,她们烙饼、烧汤烧水,纳鞋底,做鞋,做袜子,纺线,还有几少数人在织布,整日不得空闲。

大大小小加在一起十二三岁以下的孩子也有十五六个,他们放羊放猪,养鸡鸭,这个群体最高级的娱乐是聚在一起“打架比武”。

老人相当少见,劫匪这个行当,不养老不养小只养少壮。这个帮伙很难跟梦幻般的水泊梁山相比论,他们规模小不稳固,带家属过来风险很大。能跟到岛上来的老人都有特殊情况,比如大首领樊庆的家人,还有精壮骨干的亲人,这些老人自身还不能太老,身体要好,不能有病,还要能认同这种非主流的生活。

岛上没有医生,生了病就只能用经验的土方验方配点草药吃用,然后就听天由命了,聊胜于无而已。

主要的娱乐是赌博,方式以牌九、骰子、关扑(一种实物赌博方式兼有推销作用)为主。

整个岛纵向长有五六里,宽度在六七百米左右,中间有人力开挖出来的通行水口,将岛体分隔成几个独立区域,从整体上看,应该是由一处废弃河堤逐步淤积而成。岛上各类居民连同少量俘虏应该有四百多人,算上水面上的各种水产,资源可以说是相当充裕,不会造成资源挤压,只要首领处事还算公平,和平共处还算是不难。

岛上没有任何共有经济,甚至就连他们出动行劫时使用的船只,也都是归喽啰个人私有,只是在核算时会作为一项因素参与分红。首领更类似于后世的项目经理,平时再无偿兼理一些民事刑事上的小纠纷,大的矛盾风波必须聚集全体喽啰会商会议,因为岛上人数不多,这样做还是可行的。想参加的都能参加,不想参加的也可以不参加,并不强求。

首领有权批准外人直接加入这个群体,但无权直接向外来人口分配土地、水面、浅滩等一切资源。外来人口在岛上居住过一段时间并参与打劫后,通常是两年,经过公议就可以分得相应的资源。在这两年里,外来人口可以取得劫掠的分红,可以在岛上干零工。可以说已经有了暂住居民与居民的观念区分。

岛上有原始的税收和支出,主要是土地税资源税,跟官府的苛捐杂税相比,温和得不象话,大家也都乐于交纳。暂住观念兴起的同时,说明他们已经有了岛民意识,已经体会到了联合的必要性。

收入用来作为劫掠活动的行动基金,遇上岛民家中有大事,比如红白喜事,生大病,大牲口死掉,会从基金中拿出钱来作为礼金或者救济,此外就再无任何福利了。这些事情首领就可以作主,不用公商公议。

基金的收支不向岛民公开,也没有岛民要去查这个帐。用朱康的说来说就是;“感觉这里不好你可以走,寨子多的是。好聚好散最好,撕破脸就没意了。”

这种灵活生动的机制要求当家的三位头领不光要有勇还要有谋,要善于算计经营。

离岛最近的一处市镇在三十里路之外,岛上的人因为身份敏感很少出行,必须的盐铁桐油等物品有专做他们生意的私商船舶从外地输入。朱康的评价是:“略贵些,却也不算太贵,又不是只有一个人两个人做这个生意,他们吃不倒我们。”岛上的鱼产芦苇等物品也由上述私商向外转运。

朱康说得很轻巧:“我们只是不交粮不交税,又没有杀官造反。官府只要不来管我们,我们也就不去惹他们,各过各的生活。”言外之意自然是,他们要是来惹我们,对不起那就只能拼命。官军么,他们只吃一份钱粮,没谁愿意拼命。来鸿并没有乘机问起那些俘虏的去向,朱康也没有提起。

还有几个小细节可以说明岛上生活的成熟度。岛上甚至有经营贷款的人,利息还很合理,绝不是什么高利贷。某个喽啰如果想造条船加入岛上的抢劫事业多挣些分红,多买几只鱼鹰,资本不够时就可以找这些人借款。

岛上还有一个技艺不太高明的说书人,会讲一些原始简陋的故事,据说是个僧人出身。

岛上的这种生活方式在来鸿看来已经相当高级,如果写成田野报告也会很精彩。

遗憾的是,岛上不论男女老幼,没有一人读书,没有一人学认字,这让来鸿很是不满,也很是不解。据朱康估算,识字的人也有五十多个,却很少提起字和书。

朱康摇头:“为什么要学认字?又不去考状元。”

来鸿只能点到为止,因为劝说不会有多大效果:“学认字能够锻炼人的头脑,头脑跟手脚是一样的,都需要不停地锻炼修炼。”

这天是个大风天,不宜去水面上放鹰,朱康赌钱去了,来鸿来到一家木匠铺子。他想跟店家一起商量着,弄出木质螺栓来,再翻模做出铜螺栓,最后能弄出一种小工具用于刷芦苇,可以减少对两双手的伤害。作为在机器时代生活过的人,他实在无法容忍人们用伤害肉体的方式去劳作。

木匠无法理解,来鸿也无法向他解释何为螺栓,只能动手去做。岛上没有那种简易车床,来鸿先去找到纺车,跟木匠一起动手给纺车添加了一些辅助的台架之类物件,就用纺车提供动力,用木匠的凿子做车刀,车出了几根光滑的圆木料。

裁制出一条细细的纸带,在纸带上画出一条纵向中分直线,然后把纸带缠绕在圆木料上,这就得到了理想的螺线,用刀尖刻画出螺线,再用木锉刀去修銼,就能得到木质螺栓。

忙活了整整三天,总算得到了青铜材质的螺栓,螺母和丝锥。这个消息也传遍了全岛,岛上的男女老幼全都象是看到了神仙下凡那样看着来鸿,露出了崇拜的神情。

来鸿的心里却直叫惭愧,因为按照岛上现有的能力,他完全可以带同木匠们改造纺车、织机。但他完全没有这个计划,岛上原料有限,弄出这个技术来也没有多大用处,技术泄露了出去,只能便宜了岛外的那些大户富户和官府工场,岛民反而会因此吃亏,太不值得了。

螺栓就不同了,如果缺乏机械意识,螺栓螺母就算传了出去落到了官府和富户手里也形成不了多少水花。

岛上的铁匠炉无法溶炼铁水,翻砂制造出铁质螺栓的计划只能暂停。来鸿就用铜螺栓做了几付类似电工钳的小工具,交给刷芦苇的人免费试用以便改进。

来鸿拿出从朱康那里借来的铜钱作为这几天的材料费人工费,木匠先是微笑后来几乎翻脸,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不能不能,没有这个道理。你这是看不起我,我还没有那么不会做人。”很难相信此人同时也是一位挥刀动枪的杀人喽啰。

见来鸿不再坚持,木匠长舒了一口气,提出要留来鸿吃饭喝酒。

木匠没有家小,茅草房外头的一个棚子就是工作间和厨房,杀鸡沽酒,再配以咸菜咸肉,陪伴来鸿畅谈快饮。说起手艺的事,来鸿有问必答,谈起江湖上的勾当,木匠倒也不怎么隐瞒:“不下湖(指做匪)过不下去了么。”“闲着也是闲着,会木匠那就干干木匠。”“整天赌也没有意思,那是烂赌鬼,人家看不起的。”

偶尔有人路过,木匠也会招呼人过来喝两口,很是骄傲。他请来鸿喝酒,来鸿没有拒绝,更不用说他还是第一个。

如果处在阴谋诡计盛行的群体里,来鸿此举必定会被视为收买人心,妄图要搞下克上,会有杀身之危。在岛上显然没有这个担心,来鸿吃得心安理得,醉得一塌糊涂。

但他还是低估了螺栓螺母带来的影响,或者说首领们的敏锐程度。第二天一早朱康就来找他,说大首领要见他。

樊庆也住同样的茅草房,只是间数较多,应该有十来间,占了好大一块地面。他是大首领,又有家属同住,还要处理公共事务,太少确实也住不开。再说了,岛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土地。

樊庆正在院场上翻晒黄豆咸罗卜等物事,见到来鸿也没说要进屋,让朱康离开后,就在院场边上边干活边说起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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