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特大陆第二纪元末期公元954年1月(第三纪元史公元前2年1月)

圣晨国,圣晨市,圣晨瑞斯克魔法学院】

千逸仍模糊地记得那个遥远的雪日。

即使关于那场雪日的记忆空白的好似那遥不可及的穹顶,其中高悬的灰云依旧能让他捕捉到脑海中隐隐约约闪过的旧影。

铅灰的天空笼罩着圣晨瑞斯克魔法学院的每一片土地,雪花如细碎的鹅毛从那灰幕中飘落到每一栋建筑上,每一个街道里、每一个掌心中。来自北湾的冬风,带着冬日的寒意,轻轻地吹拂着,携着那群脆弱的雪花们在空中旋转、舞动,最终静静地堆积在一个窗台上。

窗台的玻璃内侧凝滞着薄薄的水汽,透过它,可以看到整个学院大广场的盛况。

此刻,无论是学生们,还是老师们,这些共和国的天才们放下平日匆忙的步履,齐聚在大广场上迎接着这难得的雪日。欢呼声、嬉闹声、祝福声,人间的种种美好回响于这座历史悠久的学院里。想必这并不是一场普通的雪日,能让圣晨国乃至世界的最高学府为此驻留的日子可真不多。

相传,晨昏国开国女皇菲尔兰排开万难宣布建国时,也是在这样的雪日下进行的。即使菲尔兰所建立的那个国度行至今时已经走向了分裂,若旧国的生辰吉日飘落冬雪,东圣晨国和西昏星国的人们也还是会不约而同的为这个特殊的雪日祝贺,因为这是奥德修斯(英雄)们的雪日,也被两国人民共称为菲尔兰节。

广场上,阿斯特雷学院的学生们相互追逐,用和平的雪仗代表帕斯特大陆过去的斗争。

摘星学院的学生们在舞台上,在画布前,以艺术承载当下独一无二的雪景。

帕刻求斯学院的学生们在广场中央的塑像下歌颂着菲尔兰的传奇事迹,再现当年辉煌的历史。

海姆学院的学生们则向同学们展示着各种各样奇葩而有趣的小魔法,整个学院上下焕发着涅槃后的新春。

综合性学院莱恩学院的学生们则分散在这些学院举办的活动中,为将来的学院分流定下自己心中的期望。

窗台后的身影静静的伫立着,他凝望着窗外满溢的欢乐,身为外邦人的他并没有这种诞生于传说中的归属感,但并不意味着他不爱这片土地。

他只是累了,长期的斗争使他太久没有停下过脚步,他从未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迷失前路,但如今看着这群快乐的人们,他却觉得自己离整个世界是如此的遥远。

千逸,这位来自东望的东方高瘦知识分子,圣晨瑞斯克学院的高级魔法教师,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和忧郁。

从窗外进入屋内,整洁的环境和舒适的暖意诉说着屋主平日待客的周道,侧壁上的群书和修剪的规整的绿栽映照了屋主严于律己的作风,衣帽架上棕色的大风衣和礼帽彰显了屋主的风雅。但屋主棕色的大办公桌上稀稀拉拉摆着的几张白纸却破坏着这恰到好处的氛围,这也是他疲惫的根源所在。

[尊敬的海姆学院院长千逸,恕我方无法和你继续开展后续的工作……]

[亲爱的千逸先生,……《提高魔法因子浓度对降低魔法使用门槛的进展研究》一文中涉及多项不符合实际的数据……很遗憾,该文未符合我刊发表标准……不予收录]

[敬爱的千逸院长,……很抱歉我不能继续……希望您能谅解……]

合作回绝信,投稿拒绝信,团队离职信,这些冷冰冰的白纸都无一例外的指向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他正在被学界抛弃,这对于一个涅槃而生的学院的院长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他在圣晨瑞斯克学院的立足之基正在消失。

这座帕斯特大陆上最高的魔法学府不会容许没有价值之人的存在。若不是他一手拯救了这个濒临“灭绝”的学院,换做是其他人在这个位置上,恐怕早已经被请退了。

千逸只是沉默的望向户外,他试图从那些刺眼的文字中挣脱出来,将自己融入到外面欣欣向荣的景色中去,但最终他只是把自己融入到了那灰蒙蒙的天幕,而非暖盈盈的人间。

打破死水般沉默的是一阵有力的敲门声,这是千逸今日接待的第五位客人,但不出意外这位客人来拜访他的目的和前四位客人别无二致。

“请进。”千逸下意识的望向身后厚重的大门,却免不了被近处的那几张白纸引去目光,他略感惊恐的回过头来,那些纸像钉子一样灼痛着他的双眼,迫使他因疼痛和惊恐而慌乱,但他很快又故作镇定的立正了身形。

身后的敲门声动静虽然很大,但是关门声却显得相当礼貌。来者是一位略矮小但身形精悍的大胡子先生,穿着朴素而典雅,戴着一副圆形的金属边眼镜,透过镜片,可以看到他那一双锐利而充满好奇心的眼睛,这种复古的学者形象与千逸的现代穿搭形成了一种莫名的反差感,好似这位先生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诺夫斯基先生,您没有去和您的学生们庆祝菲尔兰节吗?”

千逸并没有转过头看着诺夫斯基,而是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望向灰蒙的天,诺夫斯基则看着不远处的千逸和他身后桌上杂乱的白纸,抬了抬自己的镜框,若有所思的说道。

“算了吧,我这一把老骨头可陪不了阿斯特雷那帮小年轻折腾,倒是你个年轻人,三十岁才出头怎么学的跟我这个老头一样暮气沉沉的,你的学生们在广场上表演的那些小节目还挺精彩的,你不去看一眼吗?”

诺夫斯基说着一口带着北境口音的圣晨语,虽然有时候会造成一些表达上的误会,但是也是这股口音缩短了他和他人之间的距离。

诺夫斯基先是打趣的笑着,但千逸振聋发聩的沉默显然告诉来客他无心打趣,因此诺夫斯基慢慢收起了和蔼的笑容,忍不住叹了口气,终于开始像一个大学者那样严肃的对千逸说道:“千逸,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处境,作为个人来说,我十分愿意留下来帮你,你我之间的契约我从未忘记。但是我是北湾的子民,我必须把祖国放在第一位。所以要怪就怪我这个老头子背信弃义吧。”

千逸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看向诺夫斯基,有那么一瞬,诺夫斯基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看到一张万念俱灰的脸,虽然这幅表情只有一刹那,但已经足够说明千逸此时的心境,那张脸毫无表情可言,像是一个机器人那样冷漠,所有的山穷水复都于这张脸上显现,此人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一般。

等诺夫斯基回过神来时,他只看到一副勉强的微笑。诺夫斯基与千逸共事的六年间,千逸也遭遇过许多挫折,但他从来没见过千逸脸上露出那种表情,他远远低估了桌上那些白纸对千逸造成的影响,它们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但是又那么的致命。

不久前,千逸的魔法研究团队中的一位叫作伊尔诺的核心成员因学术造假被捕,这位伊尔诺是是千逸亲手创建的魔法团队中的几位元老之一。伊尔诺壮大了千逸的团队,将他们推向魔法学界的顶峰,却也将自己亲手铸就的辉煌给毁的一干二净。

即使千逸在整个事件中是清白的,但是他与伊尔诺深度合作过的那些项目因伊尔诺的贪欲被迫终止,这意味着千逸以往所有的工作几乎作废,如果千逸想要挽回一切,他必须从一个全新方向做出卓越贡献,这在学界中几乎是不可能的,没有人做到过这样的事情。因此现在整个魔法学界都失去了对这位院长的信任,但出于对他复兴一个学派贡献的尊敬,他们决定让千逸慢慢淡出学术界。

“我能理解,诺夫斯基先生,我在此地坚守也是为了我的国家,更是为了这个大陆的人们,我们只是选择方向不同罢了。希望你回到北湾之后,能够践行我们之间的约定。”千逸没有过多的寒暄,语气平缓,这并不是他以往的行事风格,想必这场造假风波改变他了许多。

诺夫斯基也不便多言,六年的时间慢慢磨损了这位曾经开朗的少年,当时代的车轮轧来之际,这位少年在身前与命运斗争,却未曾料到真正的威胁来自自己身后。面对这种悲剧,诺夫斯基无能为力,只能回国暂避锋芒。

令他意外的是,这位少年在这洪流的冲击下没有退却半点,他坚守在命运的最前线,不知是何种信念支撑他到了今天。

该说他勇敢呢?还是鲁莽呢?总之,诺夫斯基意识到自己也许不再有资格继续待在此处,自己早没有了这种鲁莽的勇气,也不愿看到拥有这种勇气的人燃尽了最后的火光,让门外等候的那下一位来者与他交谈或许更加合适。

“那么,我们有缘再会,千逸同志。”

“再见,诺夫斯基同志。”

诺夫斯基脱下帽子,双手抱前,弯下身子,朝这位奥德修斯给予自己最大的敬意。

随后他缓缓转过身,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位文质彬彬的银白发青年,他身着一套剪裁精良的深黑色西装,与他的白发形成了鲜明的比对。他的面容轮廓分明,颧骨高耸,嘴唇线条优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但更多的是一缕明朗清晰的微笑。虽然青年个头不算高,但是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贵族王子的从容不迫,令人心生敬畏的同时又予人宽和温顺的礼雅。

“再见,百夜首席。”诺夫斯基又礼貌的向另一位奥德修斯献上了敬意。

“再见,诺夫斯基先生。”百夜也微微颔首致意,二者之间没有过多的交流,这场简单的寒暄仅发生了数秒,屋内站着的人便从诺夫斯基换成了百夜。

百夜,和千逸一样,故乡都在遥远的东望联邦,所以对于脚下的国家而言,他们都是外邦人。和千逸不一样的是,百夜是一位魔法首席,这个位置证明某位魔法使在某一魔法高度上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百夜不仅在个人的魔法上有过人的造诣,他在学界中也享有不错的口碑。因为他本人从不以第一作者发表文章,同时与他合作过的学者对他的能力都赞不绝口,这样一位谦逊的大佬,换谁都不会讨厌。

尽管他也因伊尔诺事件受到了一些影响,其负面程度远不及面前这位已经不再掩藏自己绝望的白衫学者。在外界看来,他们只不过是同国籍的合作学者罢了,实际上,百夜并不是东望的子民,同时这二位的合作关系远不止外界所体现的那般简单。

“我们团队还剩几个人留在圣晨?”千逸没有看向这位优雅的首席,而是开门见山,同时将散布在公文桌上的白纸一张张整齐的平摊开。

百夜关上门的瞬间,白纸上随即浮现出湛蓝的符文,而后这些白纸迸发出一股蓝紫色的魔法包裹了整个房间,像是被肥皂泡泡罩住的小世界那样。

“你、我、娜芙凛、娅菲菈,仅此而已。”百夜话音刚落,千逸又以风卷残云之势把那些白纸翻到了反面,令人烦躁的繁文缛节挥之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十分详尽的对策方针。

“十不存一了吗…”千逸苦笑了一声,而后迅速收起情绪进入到这场对话熟悉的角色中去。

“结界只能维持大概五分钟,女皇已经对我们之间的密谈产生怀疑了,所以长话短说。”百夜仔细观察着结界,在确认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后才放心回过头。

“今天女皇派了五个人来监视我,三个是内鬼,另外两个人虽然清白但是身上有“脏东西”,想必是面见女皇时女皇留给他们的“赠礼”吧。最近她针对我的监视越来越频繁了,看来我们的猜测没有错,海姆遗迹里找到的线索和她脱不了干系。”千逸指着其中一张白纸上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说道。

百夜则收起了他优雅的站姿,双手抱臂靠着墙壁,完全没有了之前那股贵族般的拘束感:“最近我和娜芙凛用林德留给我们的方法探测了整片大陆的沫纪元信号,你猜怎么着?如果把海姆遗迹的信号记作1,我们发现的三十多处遗迹里,没有一处是比1低的,如果没有林德留给我们的术式,凭我们自己能探查到的遗迹竟然只有海姆那一座。即便如此,拉芙娜他们还是没能生还,我想知道他们至死都没能从海姆遗迹里传出的信息到底是什么?”

千逸皱起眉头,几乎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这些事情我怕是帮不上太多忙了,伊尔诺那个叛徒捅的篓子我必须在这里堵着,我不知道他从哪得到了我们的计划,好在他被捕前没有渗入我们的核心层太久。近来你还有什么其他发现吗?”

百夜不紧不慢的打了个响指,右侧桌上一半的白纸中的文字如灼痕般褪去,随之浮在它们上面的是一张帕斯特大陆的地图:“这是那些信号很强的遗迹分布在大陆各方的位置,和第一纪元的魔法使们留下的魔法遗迹完全不同的是,这些遗迹都出现在大陆人口分布密集的部分,所以这不可能是古代魔法使的遗迹,而是近年生成的。最重要的是,根据我和娜芙凛这一年多的调查,我们发现这个信号最强的遗迹,和黑门事件中出现的那道最大的黑门位置完全重合,出现在枫尔兰大湖中的一块小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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