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宗教徒吗?”程望问那人。
“严格来说,我这只是传播信仰,而不是宗教。”
程望接过那人手中的传单,快速翻看了起来,越看越纳闷,这本小册子就算改名为安全事故宣传手册也不会有多大问题。里面的内容不过是讲述着一个又一个的意外惨剧。
“小王是个有为青年,他身体健康,思想端正,一毕业就找到了航天局的工作。他和叫小汪的女孩马上就要结束那长达五年的爱情长跑了(顺带一提,小汪是一个有着猫一样的笑容的女孩)。小王在给小汪买礼物的路上,遇到了一股无名之风,无名之风吹动了无名之花盆,从无名的二十八楼落下,精准地砸碎了小王的头盖骨。小王的头盖骨里面全是泥土,上面一朵无名的花未被风吹到。”这段话下面配有一张图片,是一朵盛开的黄玫瑰。
“梓周是个不幸中略带幸运的孩子,他的父母有足够的财力为他换上一双机械腿。这双机械腿是尖端科技用于残疾人士的重要一步,研究员们仔细调试,让它拥有了和真腿一样的自由度以及更高的力量强度,还有少量的神经传感。梓周虽因羞于露出那双假肢而常年穿着长裤,可是看着这个瘦小的男孩重获自由,每个人都感到高兴。梓周今年该满十八岁了,如果没有那个沼泽的话。”
“我们仍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只知道他的网名叫沃尔纳。沃尔纳离群索居,黑暗与萤火一并享受着。他在自己的狭小的二十平方米领土里称王,虽对外面的世界畏惧如虎,但生物本能的力量还是让他向往异性。他很快和一个女孩聊得火热,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年龄,样貌,甚至无法确定她的真实性别,但是网络足以塑造一切幻想。他和那个女孩最近的一次接触是互相发了语音。他庆幸自己还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声音,只是对方的声音就没那么符合他的预期了,听起来过于冰冷了。要是沃尔纳可以早一点发现这些细节,或许就不会在与她失去联系后陷入绝望了。当然,要是对面人工智能的服务器能够早一点修好,沃尔纳也不会离开我们吧。”
程望看得冷汗直流,因为这本小册子里面的文字全都在以一种阴暗的戏谑讲述着这些悲剧。他问那个人:“你这是想通过悲剧的恫吓来督促人们热爱生命吗?”
“不不不,我不想教会别人什么,更不敢去指导别人的生活,我做这一切都是出于我的信仰。当然,我不会信仰什么神明或者恶魔,我信仰的,是意外。”
“语不惊人死不休吗?”程望又问。
“如果我无法让您察觉我的信仰,那么我只能表示遗憾。我知道自己的信仰是别人无法理解的,但是,还是容我为自己注解一番。您难道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意外而诞生的吗?”
苏娜觉得这人隐隐有些癫狂气息,她凑到程望身边,拉拉他的衣角,示意他赶紧离开。
那人却把目光对准苏娜,“美丽的女士,容我再讲一个故事吧。记得那是几百年前了,一个富家公子来到了当时的佛教圣地集香寺,找到了年逾古稀的老住持。当是时,乌云翻滚,有倾盆之兆,因此寺中没有别的香客。这个公子哥就走进老住持的禅房,一下就给老人家跪下了,蒙头痛哭。老住持是得道高僧,慈悲心肠,就问那个公子哥,小施主,有何痛楚,老僧帮你开解吧。那公子哥就先端坐,口中唪了一段经文,随后合掌颔首,求住持听他告解。公子哥便说到:‘住持,弟子有罪!’住持问:‘你有何罪,一一说来。’那公子哥就说,原来山下好多罪状就是他犯下的。城东一户人家被灭门,死状可怖,便是他杀的。西门刘家那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现在疯疯傻傻,遇人就说有鬼,也是他恐吓所致,至于许多捕快,只要是有追查到他头上的,尽数被他杀了。他问老住持:‘师父,我这些罪状,我佛还能容我吗?’住持却说:‘我佛能容,老衲却只望你早入阿鼻!’公子哥站起,说一句‘我的告解到此为止’就将住持的头斩下。”
随后那人突然站直了身子,露出面庞,那是一张全无血色的脸。
“我的告解到此为止。”那人说。
程望意识到不对,急忙背过身想护住苏娜。
来不及了!
程望连那个人的身影都看不到,他只听到了苏娜说:“快跑。”
苏娜倒在了地上。程望突然想起来什么,他像丧失了听觉一样,耳边只有沙沙声。他的瞳孔由于剧烈的惊恐收缩了。
他觉得过了足足有两三秒,耳边才传来声音,好像是风刮过的声音。
他知道了,不是没有声音了,是声音变慢了。
不对,不是声音变慢了,是时间变慢了。
他看到了,那个人手里有一把通体漆黑的短刀。正在向他刺来。可是,他的动作好慢啊,简直是一帧一帧地在进行。
“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他本来很可能会成为一个幸福的家伙,他觉得那种幸福感已经近在眼前了,仿佛隔着一条暖水河,他跃入水中,迎接着水面之吻。对面的山楂树下躲着掌管幸福的红色女神,她的手中有记载了一万种花名的典册。他的手已经到了岸边了,手背传来温柔触感,是苏娜握住了他的手。人们说幸福不可测,因为唯有死亡是终点,可是他不想考虑那么多了。在美好消失之前,先让她存在吧。可是那条河突然变得湍急万分,把他冲了下去。他顺着水流望去,前面是肮脏的大瀑布和无底裂谷。
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他的眼前不再是那个黑衣人了,而是一片尸山血海。他看到了一艘船,非常的老旧破败,上面挂着大量的襟布白帛,里面坐着一个人,那个人好巨大,足足占据了半个甲板。他手里摇着一个铃铛,嘴里在不停地喊着什么。那艘船在逐渐地向他靠近,他这才发现,下面推动船运行的并不是海水,而是稠密之极地挤在一起的血红色人形,他们像虫子一样集体蠕动,靠着前后位置的变换来实现船的起伏和移动,这样一来,船就像是在海浪中前进一样。
冥府的唤声之船,为世人传颂恐惧的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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