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uel忽而想起什么,鲤鱼打挺坐起来。

“我盯这半天有啥用,小兄弟我又认不得。”

我后知后觉:“有道理!那怎么着,我自己也看不过来啊。”

“找张照片,好歹我看一眼。”

“照片,只有以前的了——”

掏出手机,花了些时间在相册里翻腾,找出一张在北戴河度假时拍的合影。Manuel接过去,放在坐垫上,两人凑近了一起研究。

“边上这是你啊,嘿,你小时候够呆的。”

“有什么呆的,小时候都一样。”

那是我妈用滑盖相机拍的合影,画面中,我和彼时的张烨双双背着手,并肩而立。两人穿着简单的短裤泳衣,身上头发上乱糟糟沾满了沙子,他的右手提着青蛙模样的游泳圈。

“小鼻子小眼。” Manuel又说,也不知道指谁。

盯着照片看了五分钟,我们就有了临时抱佛脚所能赋予的极大信心,又舒舒服服地躺下去,直到一丝沙哑的声音飘了过来。

“您好,”那声音道,“您们好——”

站在约莫一米开外的,是一个瘦长、阴森的黯淡身影。我和同伴面面相觑——Manuel是听不懂中文,我是认不得人。僵持了一阵,Manuel示意我把手机递过去,他就低头又看看老照片,抬头品评一番,最后耳语问:

“这谁啊?”

这一批新出关的旅客已经渐渐消散了,嘈杂不在,眼前的僵持就变得愈发尴尬。我只好朝着那人道:

“诶兄弟,你不然把帽子摘下来?”

他一直戴着顶白色棒球帽呢。对方听了,显然吃了一惊,就好像刚被告知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他手忙脚乱地放开行李包,摸了摸头顶,这才擎着帽檐掀了开来。这么着,那张脸被大厅的白炽灯照亮了。

“小烨?”

我有些犹豫。脸错不了:巴掌大小,两颧清清楚楚地挑起瓜子脸的轮廓,点着单眼皮的窄眼睛、细眉细鼻子细嘴,右耳朵愣愣地哈着有点招风,全部精小地无以复加,最后在头顶盖上刺猬毛般棱棱角角的短发。

可除开面孔,这俨然是另一号人了。才十五六的年纪,他个头窜到一米八,直逼我的南美兄弟。对比着看,两人甚至连肤色都很接近。我知道文阿姨将户外跑视作万能灵药,除开心肺功能一概不问。可怜成天的有氧运动不仅带来晒痕,这孩子一整个精瘦精瘦的。那副宽肩胛撑起一件软塌塌的红T恤,令胸腹深陷其中,整个人俨然像劣质的胶皮套钢丝衣架,却还要平衡着两个23寸的大号行李箱嘞。

“哥。”他应着。

还来不及发愣,我先把他手头的行李接过来,看久多一秒都是罪过。跟着才忍不住溜出一句感慨:

“你变化挺大啊,真的是。”

“哈。您不用,我来就行——”

“‘您?’”我又一惊。

“怎么了哥?”

“哦,嗐,没事没事。那我给你介绍一下哈——”我转向早就眼巴巴看着的同伴,适时换成英文:

“这是Manuel,我室友。Manuel,这是张烨。”

我这位客人微微翻动嘴唇,末了也没挤出半个词。Manuel倒是高高兴兴的,主动伸出一幅宽厚的手掌来。两人握上,晃了两晃,后者笑嘻嘻地宣布:

“欢迎来到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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