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是。

轩辕看到的既不像儿时所见的夸父,也不像儿时伙伴弟弟黑臀。他抬头仰望所见之人,体型彪大却白净,一头长发笔直下披,络腮胡子浓密,但看得出用锋利的贝壳作过整理,没有满脸蔓延,使脸型非常俊美。下身围了一条虎皮做裙——老实说,有点张扬但更带着花哨,比起儿时见到的夸父只用藤蔓随意挂身显得缺少那么点狂野。唯有眼睛的亮度很像当年的夸父,灼灼照人。

他没扛着熊而来,身边古怪地跟着一位娉娉婷婷的少女,少女身披鸟羽编织的衣服,肩上站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不时扭动鸟脖观望诸人,神态狡黠,似乎是谁只要出了岔子它就出口损人。

此情此景,轩辕不由得愣怔起来。

待与夸父面对面站住,互视许久。夸父突然伸拳打在轩辕的胸口,轩辕感觉脑袋被这一拳震得麻木,一股钻心的疼痛随之传来,特别厉害的是马上他的全身被夸父的声音完全震碎,他看到夸父凑到他脸上的脸,嘴张开着,嗡嗡嗡嗡。他茫然地四处追回魂魄,好久又听到夸父对他说,这次声音小很多,但仍旧响亮:“双旋,你不认得我了?”轩辕眼睛的光圈渐渐聚焦,重新框定夸父,看到那张成年的脸上依稀带着当年的幼稚与迷醉,从这一瞬,他认出了自己的异母弟弟黑臀,然后他张开臂弯将弟弟的腰部紧紧抱住。当夸父一开口,从声音上轩辕认定黑臀消失了,被夸父彻底带走了,回来的是夸父。

“你成了夸父了,黑臀。”轩辕喃喃地说。

“来了也不带只熊来。”一声轻快的嗔怪在一旁响起,嫘星眸闪烁地打量着夸父,笑吟吟地。

“哈哈,妇嫘。”夸父咧开嘴笑着打量嫘。

“你知道我?”嫘惊呼。

“哈哈,”夸父轻笑两声,接着就狂笑起来。

嫘莫名其妙地望着丈夫。

“我们到过西陵的,那年你刚出生,抱在阿嬷怀里,然后你突然……”轩辕住嘴不说了。

“突然……怎么了?”嫘无辜地在兄弟俩之间张望。

“突然就尿了,还尿得高高的。”夸父急速地说完,又狂风暴雨地笑起来。

“这不很正常吗?挚两岁的时候,还不是说尿就尿了?有次你举他,不就直接尿你嘴里?”嫘镇定地对着丈夫说,表情尽量藏起不想继续说下去的尴尬。

“可是,双旋知道尿尿的女娃子以后要来给他当老婆,他这样,这样——”夸父做出夸张的嫌弃模仿当年轩辕的样子。

“后来呢?”嫘冷冷地看着夸父。

夸父知趣地闭上嘴,同时躲着轩辕一旁射来的目光,讪讪着讪讪着,突然又热情起来。

“妇嫘,你想要熊,我打一只给你。”

“还不如带点沙棠给双旋。要不怎么长大成轩辕。”嫘说完不待回答就走了。

“你要沙棠做什么?”夸父不解地问轩辕。

轩辕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早已按捺不住寂寞的五彩鸟从少女肩上飞出,扇动着翅膀,悬停在夸父的耳边嘎嘎地说。

“鹦鹉,又卖乖!”少女远远的轻喝,鹦鹉赶紧扇动翅膀回身飞回她的肩上,头羞惭地低下,没老实多久,又开始斜着头狡黠地看人。

“我知道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可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爱吃?”夸父百思不得其解,继续问。

“你何时结女伴上路?”轩辕转过话题,问道。

“我在乐游山桃水遇上她的,什么绳结都会读。她会唱上苍赐火。”夸父情绪热烈地说,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其实带点回避轩辕问话的倾向。

“你去见巫姬时不会带她吧?”轩辕问道。

“难道可以吗?”夸父笑着反问。

“不让巫姬赶你出去怎么知道呢?”轩辕说道。

“巫姬会赶我出去吗?”夸父还是笑着。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轩辕说着车轱辘话。

“我来这不是来见穴洞里的巫姬,我要见白头小子仓颉。”不知何时,少女站到兄弟俩旁边,双眼滴溜溜转动地说,声音如翠鸟般婉转。她肩上的鹦鹉喉头咕咕响着,估计憋着很多话想说又不敢,后来干脆把身子别过一半,望向没有挑逗它说话的人的空地。

“哦,”轩辕敷衍地应了声,继续跟夸父说,“你路上遇没遇到女鹂?听说她又跑出去了?”

夸父并未应答。

“听说她父亲榆罔又在空桑山上面向西凄怆地唱歌,思念女鹂。”轩辕接着说。

“女鹂一年跑三次,这次一跑就三年。榆罔唱了什么?”夸父带点促狭地说。

“我没听过榆罔唱,听嫘唱过。”轩辕说。

“妇嫘听过榆罔唱?”夸父不禁惊奇。

“没有,嫘听曼鬋唱过。曼鬋去桑林采桑,在树上听过路人唱的,问了一句,得知原委。回来学唱给嫘,嫘当作新鲜事跟我说了,也对我学唱了一遍。”轩辕想起嫘学唱时一边踮脚远望再顿足捶胸的样子,脸上情不自禁泄露出当时嫘的一丝神态。这微弱的一丝神态被夸父捕捉到了,仰头大笑。

“你能学唱吗?”夸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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