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垒前方不远处是一个拐角,这也是夏尔精心安排的,为了尽可能不让对方一开始便集中全部人手向街垒冲击。
也许是布朗基专门的要求,这些市民在前来这里构筑街垒时身上大都带着武器,见两道街垒上密密麻麻排成阵列与街垒下预备队精神抖擞时刻准备的样子让夏尔感到一丝欣慰。
前方即使还没有出现人影,可杂乱的脚步声与嘈杂的说话声也越来越近,夏尔和其他人一起屏住呼吸望向前方,他的脑中一直飞速思考着决策可越想他就越觉得紧张,越是紧张就越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把握好度才能在我方开火杀死对方的同时还能让自己在舆论上不至于劣势?
他最先想到的是给对方预设立场,只要自己能证明对方不占理那杀死对方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第一个用这招的不就是先斩后奏的梯也尔吗?可这招有个很大的前提,那便是你手中拥有舆论机器且影响范围不小,可现在别说影响范围了,他和瓦莱夫斯基甚至都没有闲钱办自己的报社。
果然还是只能暂时借助布朗基的《地球报》?可问题就又绕回原点了——你如何在共和派面前开枪的同时证明是自由派先动的手呢?
夏尔想不出什么好方法来,只得叹了口气同时甩了甩脑袋,此时不知是哪个家伙忽然公牛似的大叫一声‘他们来了’,把夏尔吓了一激灵。
“干嘛叫那么大声,给我镇静一点!”夏尔一脸不爽地转过头去,愤怒地朝那个戴着夹鼻眼镜,浑身散发着油墨和纸浆味的青年挥了挥拳头。
“如果打扰到了您我很抱歉,军官先生,”他似乎不认识自己,不过夏尔倒也懒得在乎这些,“就在前面,他们全副武装地过来了。”
夏尔疑惑地转过头去望向前方,果然如他所说,迎面走来了一群头戴各种款式的高顶帽,身穿黑色礼服或其他样式高级衣着的男女,尽管队伍中不少人从打扮上看和底层无产者区别不大,但总体相比他们的队伍还是显得十分贵族气,显然是那群被梯也尔煽动起来的自由派市民。
至于那些无产者,也许是对自己能实现阶级跃迁抱有幻想的所谓小资产阶级吧,为了融入中产队伍他们决定先从最简单的信奉自由主义开始。
那些小资手里的武器以各种五花八门的近战武器为主,少部分装备着手枪,而有产市民手里都是清一色的步枪,可诡异的是他们的队伍中几面三色旗在他们的头顶飘扬,行进时同样在唱着《马赛曲》,这一举动让夏尔左右两旁的市民和老兵都有些感到错愕。
夏尔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心里默默吐槽原来这项传统由来已久——在法国,不论左派和右派内斗得多么激烈,可对于两种事物的爱却是完全一致的:一是圣女贞德,二便是《马赛曲》。
关于原因他有些记不太全了,只记得右派推崇贞德是因为她捍卫天主教和王权的至高无上,而左派推崇贞德是源于她坚决抵抗侵略与宁死不屈,可至于《马赛曲》的部分他则想不起来了。
见他们来势汹汹,雷耶下令所有人举起步枪瞄准,克洛泽尔也是留在中间的大炮面前随时待命,一旦夏尔下了命令他便会在三秒内完成开炮,届时三门大炮喷出的葡萄弹就会如暴风骤雨一样将密集的人潮撕得粉碎,犹如当年拿破仑对保王分子做的那样。
几十支步枪在举过头顶后缓缓九十度落下,最终与持枪者面前的街垒上做为胸墙突出的部分组成了T字形,可街垒外的自由派市民在面对如此的威压下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当他们唱到“前进,前进”时,包括夏尔在内的所有人都一度以为他们真的会直接试图攀爬街垒了。
如今是最重要的时刻,额头滑下冷汗的夏尔警醒自己,对方或许也是看穿了他的意图,在用这种挑衅的方式试探他们会不会开火,一旦他们之中有人先开火了,那占理的自由派便会宣传机器全开以更为迅猛的方式给他们泼脏水,那样子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们给菲利普戴上王冠。
相反,如果己方始终能做到不开火或是让对方先开火,共和派这边的宣传机器定然也能火力全开与梯也尔对冲,即使胜负难以决断但至少不会陷入被动,这些接受过战争洗礼的老兵们他自然放心,可这些无产市民们呢?虽然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摸过枪,可与职业士兵相比差距还是很大。
更何况,即使是职业士兵可能也会有手滑走火的情况呢。
他退下街垒,迅速从左到右地把街垒上待命的人员扫了一圈,关于经验不足导致乱开枪最终功败垂成的例子他在电影里见得太多了,于是第一批上街垒的大部分都是他麾下的‘老近卫军’,可为了照顾无产市民的情绪他也放了几个人上去,而问题刚好也是出在他们那里。
正是先前那个大声吼叫被他用拳头威胁的一身油墨纸浆味的印刷工人,他的脸白得像吸血鬼,全身似在忍受着巨大怒火般颤抖个不停,夏尔想走上前让他放松,可又担心这样一走过去会不会刚好把他吓着让他把扳机扣下了。
无法,他只得向留在街垒上指挥的雷耶施以手势让他注意那个印刷工人,雷耶心领神会向夏尔点了点头,之后便走到他的身前尽可能安抚对方的情绪,为了万无一失雷耶还将他原先扣在扳机上的食指拿下来直接放在扳机后面,这样一来便可以最大程度防止乱开枪了。
当他们一齐将“用敌人的脏血浇灌我们的国土”唱完后,他们已经到达了距离街垒不到十米的位置,谢天谢地,没有人屈服于恐惧肆意开火,而那些自由派市民似乎也有自己的指挥,在唱完后便停下了脚步与他们对峙。一时只有徐徐的风刮过带走地上的垃圾。
“把枪收起来,待命。”夏尔在街垒后朝前下命令,士兵们悉数照做,无产市民则慢了几拍,不过夏尔并不在乎这些。
他再次走上街垒,望向不远处那群队形散乱鼓鼓囊囊挤成一堆的自由派市民,做为军人的肌肉记忆让他两眼一黑,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市政卫队呢?”夏尔先开口大喊,洪亮的嗓门在街区内隐隐盘旋,“我知道你们就躲在市民后面,有胆子杀人却没胆子现身吗!”
那些市民开始窃窃私语,由于音调很小且声线杂乱,夏尔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而是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依旧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对在那个世界时有些社恐的夏尔来说这本应是件丢脸的事,可此时的他顾不得那些,因为比起市政卫队的按兵不动他发现了另一件值得注意的事:这些本应毫无组织自发行动的市民表现得太过反常了。
一般作为临时上街参与游行或暴动的市民,不管他们作为个体时多么具备判断力与博学或理性,可当他们形成一个自发集体时便会退化成只会遵照荷尔蒙行动的低等生物,对于他们来说,除了实弹与刺刀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停下来,但此时的他们却安静得跟具站立的死尸一样。
即使在《国民报》的煽动下他们拿起武器走上了街头,也不意味着梯也尔真有什么伟大的神力能够像心灵控制塔般远程遥控他们的一举一动,种种迹象都证明了市政卫队一定就在此处,他们是在市政卫队的命令下才做出此类行为的,显然对方和夏尔一样深谙‘道义’。
“这样就没意思了吧,你们不动手我们也不动手,莫非你打算让在场的这上百人就在这静坐一整天吗?”
夏尔继续用言语试探对方,可他们依旧没有动作,倒是个别市民脸上出现了惊惧之色,而这同样没能逃过夏尔的眼睛,他知道方向对了。
“如果你们想让大家不吃不喝耗下去等到临时政府改完宪法也不是不行,只是不知道他们在我的步枪与大炮下敢不敢在修正宪法上签字了!”
这一句话果然凑效——或者说效果太大了,因为不光是街垒对面的自由派有产市民发出惊呼,连他身旁与身后的共和派无产市民也同样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他,至于其中反应最大者自然要数那个印刷工人莫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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