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芒·雅克·勒鲁瓦·德·圣阿诺靠在河岸边的护栏上,一边感受着从塞纳河上吹来的阵阵微风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的波旁宫,两门巨大且笨重的十二磅炮如东方古建筑门前的石狮子一般屹立在两旁,炮口同时朝向左右两方,炮管内早已装填好了葡萄弹。
每门炮的旁边都由一个连排成三列横队分成两批驻守在十二磅炮的左右两旁,位于波旁宫正门的部分则仅有圣阿诺一人看守。
根据夏尔的命令,他此行的任务是‘特别护卫’,虽然表面看着像是保护位于波旁宫的临时政府免遭昨天那样又来一群身份不明的‘反政府分子’阻碍修宪,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赤裸裸地软禁,如今已经是正午时分,但却没有一个议员能从宫中出来。
得益于昨日市政卫队的暴力镇压以及梯也尔的舆论煽动,此时的大街上已经不见了往昔熙熙攘攘的散步人群,只有个别零星的胆大者敢躲在诸如石墙尽头或者远处酒馆的窗台上默默注视着波旁宫的方向。
至于为什么是胆大者,因为这样的街道上到处都隐藏着扒手,警员已经在革命中损失殆尽,而全城又受自由派与共和派两大派系的舆论机器影响导致全巴黎每个街区都有自己的所属政治团体结成街垒互相警戒,军队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也无法从战神广场出动。
在各地都按区域形成了自治秩序且官方势力无法干涉的情况下,那些三不管地带自然就成了犯罪分子的天堂,圣阿诺就曾亲眼看见一个倒霉蛋被两名隐藏在阴影中的歹徒抢走钱包后割了喉。
圣阿诺对此毫不在意,作为军人兼夏尔的朋友,他目前只需为夏尔一人负责,而且此时新的情况正发生了:
“你们简直就是一群强盗!”一个看着像议员的人手舞足蹈地对他面前的三个士兵发疯一样的咆哮,“午餐时间凭什么不放我们出去?”
“很抱歉,议员先生,”阿尔布瓦兹一脸轻蔑地将头伸向议员身边把他逼得连连后退,“我们的领袖,那个可爱的小伍长专门交代我们不能放你们走,好像说什么……你们都是弱不禁风的宝宝,还没到脱离强大而又安全的父亲保护的年纪。”
也许话实在是太好笑,又或者是阿尔布瓦兹装出来的贱兮兮的神情实在太有味道,总之此话一出阿尔布瓦兹在内的其他几个老兵都笑成一团,与面前气得脸色铁青的议员形成鲜明对比。
“宝宝?我宝你个贝了个腿的!”议员气疯了,也不顾着绅士的打扮跟阿尔布瓦兹动起了粗口,“你们的行为是对临时政府的挑衅,也是对法兰西的挑衅!你们这群野蛮人的行为将会通过报纸被全巴黎的守法公民所知晓!”
“哎哟哟,又开始了,”圣阿诺摇摇头,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过去,将阿尔布瓦兹和另一名老兵支开,亲自和这名脸色和他的年纪一样青涩的议员对质,他的个头勉强够到圣阿诺的胸口,从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你们似乎对我们为你们提供的免费保护很不满啊,”圣阿诺装出一脸不爽的表情对议员说,不知是长相问题还是演得太像,那个议员光是和圣阿诺对视下半身都抖得像是要当场失禁,“拜托,昨天这里刚闹出那么大的事,我们出于爱国之心自愿保护你们的安全还有什么不满的吗?”
“我……这……”议员被圣阿诺装出来的凶巴巴的模样吓得口齿都不利索了。
“你们不是要修宪吗,那么大的事理应不能被反政府分子或者那什么?哦,恨国分子阻挠啊,有我们的保护你们在这政府里做你们的正当事没人会敢来制止你们,还是说你看我们太老了,担心我们开不动枪还是放不了炮啊?”
见议员被吓得完全不敢说话,圣阿诺索性也懒得跟他废话了,直接用他那把多年操作步枪磨出来的满是老茧的大手扣到他比椰子大不了多少的脑袋上,一个使劲便将他连头带身体转了一周,放开手后再往他后背一推,送回波旁宫里了。
“修宪的事关系到法兰西祖国的和平稳定,比起肚子当然更重要,就好好忙你们的工作吧~”圣阿诺对着摔上的门阴阳怪气地嘲道。
他等了两秒半,见对方没再有别的反应,和身旁的阿尔布瓦兹等人对视一眼后终于‘噗’的一声笑得前仰后合,甚至一些离得比较远的士兵听到他们笑也被带得笑起来。
“你们看到了吗,那个年轻人被吓得脸都绿了!”一个胡须稍稀的老兵指着门的方向。
“幸好你圣阿诺及时把他放回去了,不然我看他肯定要在这里尿一裤子!”阿尔布瓦兹笑得胡子都一抖一抖的。
“也不知道他们这下子能不能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毕竟照他们说的,他们是在做让法兰西‘和平稳定’的崇高事业,既然都是崇高事业了那怎么还能想着填饱肚子这种庸俗的事情呢?”圣阿诺也说。
“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圣阿诺,”阿尔布瓦兹打趣地说,“我对你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果断和强硬上,没想到你也会开冷笑话!”
“我只是遵守夏尔先生的安排罢了,要是我把我平时的作风表现出来把他吓死在这反而还不好收场。”
“说起填肚子……”那个稀胡子老兵揉了揉自己硕大的啤酒肚,“现在也是饭点了,留在这吃个东西应该没事吧?”
“先说,我可不想再吃干面包了!”阿尔布瓦兹急忙举起握着步枪的右手,“我想吃肉,我想吃烤鸭子或者别的什么!我要吃肉腥!”
“阿尔布瓦兹说得对,我们今天是应该好好享受一下了,”圣阿诺点点头指向右边,“要吃肉的话……干脆就去对面那家旅馆买吧。”
阿尔布瓦兹两人寻指望去,正是远处那个挂着怪异字体的旅馆,在二楼的窗台依稀还能看见有人在注视着他们。
“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谁?”圣阿诺用食指挨个点数,最终手指落到了阿尔布瓦兹的位置,“就你了!”
“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点到了你呀,区区买个饭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来自蓬图瓦兹的阿尔布瓦兹?”
面对名誉上司的指名道姓,身为下士的阿尔布瓦兹也只能无奈地点头:
“行吧,看在你念对我名字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吧,简而言之就是告诉老板一声让他准备好一百人份的豪华酒馆荤菜套餐就好了吧?至于账的问题嘛……算到那个小伍长头上好了!”
……
波旁宫的议会室内,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们看着圣阿诺胡吃海塞得疑似吃撑了的模样早已无心继续处理手里的活,他们愤懑异常可在望见他们手里的枪炮又全都丧失了勇气,最终只能满怀仇恨地躺在长椅上以抵抗饥饿。
就像是故意的一般,圣阿诺安排其他人坐下就餐的位置刚好能让他们在窗后尽收眼底,强烈的对比下让他们显得更饿了。
“这群老兵到底是什么来头?”梯也尔望着窗外愤愤地问,龇牙咧嘴的样子像是要把他们生吞活剥。
“他们的制服和荣军院里的款式很相似……除了夏尔的那支荣军院老兵应该不会有其他人敢有那么大胆子了吧。”拉法耶特的声音也很微弱。
“夏尔……”梯也尔脑海中马上浮现起曾经那个怯生生求自己提供进警局的关系同时又以警员身份给自己提供了许多独家情报的青年,“没想到他竟然通过革命爬到了那么高的位置,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你自己不也是啊,梯也尔,”拉斐特白了他一眼,“要是没有那场革命你现在还是个窝在编辑部里写文稿或带着记事本满街转的记者呢。”
“记者只是我的谋生职业,作为整理并写出大革命史料的本天才来说,像现在这样从政才是我的目标,只是……”
“没想到那个夏尔竟然真的会做到那么一步……,”拉斐特思考片刻后看向梯也尔,“这全是你的错!”
“我的错?有我什么错啊?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梯也尔挠头。
“你还没看出来吗?夏尔为什么能派这些老兵堂而皇之地以护卫为名将我们软禁在此,一切都源于你昨天那场冲动的举动!”
“总结一下就是年轻人意气用事,”拉法耶特补充。
“你还没看出来吗?我们一开始都被夏尔给骗了!”拉法耶特表情僵硬,神情凝重,“昨天那些到波旁宫门口的暴民,我们都下意识以为是布朗基他们叫来的,其实不是,他们都是夏尔叫来的,叫来让我们自己上他当的!”
一听这话,梯也尔只感觉自己脑子嗡嗡的,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受到了欺骗,可接着他骨子里的自傲又作祟了,面子诱使他面对指控做出反驳:
“这不可能!夏尔的影响力不是仅限于军队吗,他怎么能够挑唆那些和军队八竿子打不着的底层听他号令的?”
“你错了,因为那场推翻波旁的革命,他如今的影响力远比我们每个人想象的都要大,如果他真的打算动真格,保守估计应该四分之一个巴黎都会挂回他波拿巴王朝的鹰旗吧。”拉法耶特咬着嘴唇叹了口气。
“那时候听你说,在协和广场你和他竞选国民自卫军司令你仅比他多了一票,作为一个之前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这样的支持度太可怕了。”拉斐特也摇头叹气。
梯也尔搜肠刮肚地想办法,即使脑子里有主意也都需要出去传达,可对方老早就想到了这点,外面那群老兵就是干这个的,而且就像对症下药一般,那些军队还特意将炮口和枪口都朝向别的方向,至少从程序与外在表现上他们的确是在‘保护’波旁宫。
即使梯也尔想要故技重施将他们打成反政府分子也没用,第一点在于他们不是不会开口的死人,第二点在于布朗基的共和派一定会揪住这事的口风反将一军,让现今自由派与共和派相持的局势被打破。
所幸比乔将军或其他势力的领袖都是明事理的人,他们在这波旁宫终究是没有听到枪炮声,不论是对哪边来说枪炮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旦落下必将让整个法兰西陷入焦土之中,最后被欧洲其他虎视眈眈的列强彻底撕成碎片。
双方即使斗争得再惨烈,可不论是谁都不期望像百年前的拜占庭帝国那些王位宣称者一样,不惜引入境外势力就为了当个无冕之王。
“至……至少乐观一些吧,两位,”梯也尔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不知道怎么办了,“我们现今就算没有取得优势,但也没让他们占到便宜啊?”
“不,我们从道义上已经输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议员位方向响起,即使此时整个议事厅中都是一堆堆的饿鬼,可他的声音却显得铿锵有力毅力十足,就像黑夜之中神明敲响的带来黎明的钟声一般使人又能燃起希望。
这名议员显得十分年轻,黑色的头发十分浓密,相貌俊朗目光如炬身材修长,称得上英俊潇洒而富有学识,他身后也跟着名个子高他一头的议员,不过给人感觉就显得阴郁得多,不过和前者一样散发出异于常人的气息。
“你是哪位?我对你没印象。”见对方反驳自己,梯也尔显得十分没好气。
“几天前的议会选举中新任职的议员罢了,我是亚力克西斯·德·托克维尔,叫我托克维尔就好。”名叫托克维尔的年轻议员答道。
“我是弗朗索瓦·基佐,”身后那个阴郁的议员也回应道,“梯也尔先生,我认同你的策略,保卫政府必须依靠暴力。”
“你们两个前后矛盾的话把我搞糊涂了,”梯也尔左右转头望望两人,一脸生无可恋,“托克维尔你先说吧,为什么说我们道义上输了?”
“这还不好理解吗,最开始我们计划安排菲利普阁下登基,对外宣称这是唯一可以给法兰西带来和平稳定的最佳制度吧,可为实施这一最佳制度而修宪的途中却在梯也尔议员的操作下发生了流血事件,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我们都已经偏离了最初的宣传,道义上已经不占优了。”
“这又怎么样?我们也可以说自己希望和平但反政府分子蓄意破坏啊?”
“可那样子的前提是您能将消息传到《国民报》编辑部吧,如今那些老兵守在门外,你又怎么把消息送出去?”托克维尔道。
见梯也尔脸都气成了猪肝色,拉法耶特连忙出来制止: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