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透,东方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整个京城尚被晨雾笼罩,静谧得有些清冷。太子严孤山便已起身,准备进宫前往太安宫 “侍疾”。
他其实身心俱疲,自己身上的伤也还没好利落,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伤口隐隐作痛,可他不能有丝毫懈怠,这场戏必须演下去,而且要演得逼真。
郑鹤如往常一般,默默地跟随着太子来到太安宫,然后在外殿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待。太安宫本是前朝太上皇的住所,岁月的侵蚀让这里早已荒废已久,处处透着一股破败与落寞。
然而,如今这里却有了新的生机,太子为了体现自己的孝心和对皇帝那看似真挚的父子之情,特地命人好好打扫了一番。
宫墙被重新粉刷,斑驳的壁画也被修复,那些破旧的门窗都换成了新的,还在各处装饰了精美的屏风、华丽的挂毯以及珍贵的瓷器。每一个角落都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尽显尊贵,就是不让人挑出一丝错来,让世人都看到他对皇帝的敬重。
太子轻手轻脚地走进内殿,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他看到皇帝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那面容显得有些憔悴和苍老,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他不知道皇帝此时是醒着还是仍在昏睡,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不一会儿,太医走了过来,凑近太子,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着皇帝的病情,告知他皇帝还能活多久,这其中的信息微妙而关键。太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示意太医继续按之前商定好的计划行事,太医领命后便悄然退下。
可还没等太子缓过神来,他的心腹又匆匆进来,小声地向他汇报查暖阁仵房点卯册的情况。太子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这个时候他不想节外生枝,便挥了挥手让心腹退下。
他端起放在一旁的药碗,用勺子不停地轻轻搅动着,思绪却飘到了暖阁之事上,那里的情况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慢慢收紧。
就在这时,皇帝的眼皮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父子二人就这样独处一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气氛。
太子看着皇帝的眼睛,从那里他看到了怀疑、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们之间有过太多次单独对话了,那些话语如同丝线,在岁月长河中交织成了一张复杂而又迷离的大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早已分不清哪些是真情流露,哪些是权谋算计。
太子严孤山静静地坐在床边,手中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药,药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他舀起一勺药,轻轻地送到皇帝嘴边,动作机械而又冷漠。
皇帝躺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太子,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嘴唇紧紧抿着,不肯张嘴喝药。药液顺着皇帝的嘴角流下,沿着脸颊的纹路蜿蜒而下,滴落在锦被上,晕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太子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也没有动手为皇帝擦拭。
他的眼神愈发冰冷,就像寒冬腊月里的冰湖,深不见底且透着刺骨的寒意。过了许久,他才冷冷地开口说道:“父皇,您可知这一碗药价值几何?这足够普通百姓一家吃上五日了。”
皇帝瞪大了眼睛,眼中布满血丝,那目光如同一头濒死的困兽,死死地盯着太子。
他的嘴唇干裂,微微颤抖着,半晌,才从那干涸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你就这么爱那个姓郑的?竟要为了他如此急不可耐,费尽心思地要杀我?”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愤怒和难以置信,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恶鬼。
这些日子以来,他翻来覆去地思索,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自己这个大儿子已经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根本没有人能与他争夺皇位,可他为何会突然起兵造反?
甚至从他回京的这些年,杀掉的每一个人都是在为弑父弑君做准备。
太子听闻皇帝的质问,先是一愣,随后竟被逗笑了。那笑声在这寂静的宫殿中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丝嘲讽、一丝悲凉。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要杀你,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
说完,他缓缓俯下身,凑近皇帝,眼神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人面兽心的父亲:
“你强暴我娘的时候我就想杀你,逼死我娘的时候我想杀你,知道你和那群畜生对郑长忆做过什么的时候也想杀你……”
“郑长忆割喉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更想——”
严孤山声音颤抖:“你知道那年冬天南疆饿死了多少士兵吗?你知道几月前西城渴死多少百姓吗?”
“你知道,但你居然还能问出‘为什么这么恨我’。”
“我甚至怀疑,你还有没有良心?”
皇帝瞪大了眼睛,眼中的血丝如同蛛网般密布,那眼神像是要把太子严孤山看穿一般。他就这样死死地盯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慢慢地,眼眶开始酸痛起来,可他依旧没有移开视线,眼中满是不甘心。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太子,仿佛要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儿子刻在自己的灵魂深处,许久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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