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处理高山仰一事立场上的针对,方才还合气地交流合道修行之法的未期、了树和尚两人之间气氛瞬间紧张。
未期先告其歉,因为他觉得能说出自己刚才那番话的,也绝非记忆中的他自己:“……抱歉。也许我说得冷酷了些,但是这确实是我的想法。”
了树和尚也有打圆场之意,一声佛号之后,勉强继续开口:“阿弥陀佛。
未施主嫉恶如仇,这绝非坏事。
只是佛家讲究缘法,事不经不明,经不闻不醒。
高山仰恶贯满盈,却有此缘法经今日之事。小僧认为这绝非偶然,更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初闻晨钟,方知日出东方色孤白;夕闻暮鼓,可思夜蔽天盖心余哀。
世人睹景生情,触物有思,能够从中有所得、有所悟,便是机缘。”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
未期对这句话感触也颇多,只是他想到乃是论恶贯满盈更胜高山仰的裴勇先逃脱必死命运的场景,只让他生出凄凉和荒唐的感想。
“恶而能不得惩罚也是‘天意’?!
……这样的‘天意’,该死了!”
了树和尚又叹一口气,又颂一句佛号,未期对“天”的不敬他似乎虽然不怎么认同却能理解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未施主这番话应该是有感而发。
小僧斗胆一问,未施主可否见告到底是遇见何人、经历过何事让未施主生出如此决绝的嫉恶之想?”
未期虽然向了树和尚说了关于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可那“外地”的事情却一概没说,他也并不打算把什么事都和盘托出。
只是,了树和尚还算可信的,让他知道裴勇先这个名字,也许也好。
于是未期不打算多做解释,以问代答,反问起了树和尚:“和尚一路行脚游历,可曾听说过一个叫‘裴勇先’的人?”
“不曾……”了树和尚先忆再答:“……所以是这个人,让未施主生出这样的想法。
未施主,这位‘裴勇先’是什么人,和这位高山仰一样吗?又或者……和刚才那位方少瑛一样是妖道?”
“我不知道他是否是妖道,但是这个人……
……若和尚你有一天听到这个名字,又不打算出手除去这个人,那么对这个人,能避则避吧。
某种意义上,裴勇先是比方少瑛、高山仰都还更不该活着的人。”
“可是他活着?”了树和尚听懂了意思。
“也许。”
“所以未施主刚才说的‘有事情要做’,就是指的这个人也许活着这件事?”
“没错。”
这时太阳尚未升起,被夜晚养冷了的风仍在申西沟里兜兜转转,被土腥压住的伤、死者的血气还弥漫在山沟低处。
了树和尚之前说人触景生情是机缘,他自己处于如此氛围、环境里,他听到了未期毅然决然但却违了他的是非观的这些话,他自己又算碰到了什么机缘,证悟了什么道理?
了树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又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佛号、佛号,若有迷茫,便宣佛号。也许众僧平日如此作为,求的不是开悟,而是一种安心。若说了树和尚此时有什么“悟”的话,他便只“悟”到了个这。
凡事自有因果,未期把这段关于裴勇先的因果藏头遮尾地说出一段给了树和尚听,了树和尚听来既不明白,却也害怕沾染了这层因果。
了树和尚想到这里,苦笑一声,道:“说来惭愧,小僧听了未施主的话,便已经生了退缩不理之意。
看来小僧距离证得‘大无畏’的精神,也还远着呢。”
对于在家人,生死之间有大恐惧;对于出家人,因果之间亦有大恐惧。
了树和尚对自己目前的精神境界认识得清楚,就算心中追求高处,他也并不急于仓促再登一阶,他知道脚下无基便只有摔落。
对于未期这个有趣的施主,他倒是提起了十足的兴趣,觉得这么一个人对自己的修行应该有所助益,于是生出了想要结伴旅行的意思。
但是,那也要把这里的事情了结了之后再说,因为对了树和尚来说,这里也还有“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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