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得令,赶忙指挥着手下的人将粮包一一打开,开始有序地向百姓发放粮食。那白花花的大米,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一袋袋被递到百姓手中。百姓们先是一愣,望着那“奉旨赈灾”的横幅,又看着眼前实实在在的粮食,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欢呼声瞬间在码头上响起。
“真的是赈灾呀!”“这下可好了,有粮食吃了!”“感谢朝廷,感谢朱老爷啊!”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方才还对买田之事满心担忧与愤恨,此刻却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粮食冲散了心思,纷纷排起长队,有序地领取粮食,整个码头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
朱千见此情形,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心中暗自思忖:“哼,任你包政再怎么刚正不阿,在这粮食与朝廷旨意面前,百姓还不是得乖乖听话,只要稳住了这些百姓,往后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包政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眉头紧锁,满心的无奈与忧虑。他深知百姓们只是被这眼前的粮食蒙蔽了双眼,却未曾想过这背后或许隐藏着更深的阴谋,可此刻自己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粮食已在发放,百姓也都欢天喜地的,若强行阻拦,反倒显得自己不近人情,不通事理。
就在这时,朱千朝着包政走来,脸上堆满了看似和善的笑容,拱手作揖道:“包知县,如今这误会已然解开,百姓们也都领到了粮食,皆大欢喜呀。不过,这赈灾之事,关乎朝廷账目,还需谨慎处理才是。我知晓包知县一心为民,定是对这账目之事也颇为上心,不知可否赏脸,随我进账房查看一番,也好让您放心呐。”他的话语看似客气诚恳,实则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目光紧紧盯着包政,等着他的回应。
包政心中虽不愿与朱千再有过多牵扯,可又觉得这账目确实需要查看清楚,若真如对方所言是奉旨赈灾,那账目上必然要经得起推敲,当下略作思索,便点头应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便随你去看上一看,也好让百姓们安心。”说罢,便跟着朱千朝着大船的账房走去。
二人刚走进账房,岸上便又发出了喧闹声,那声音越来越大,似是百姓们的欢腾更甚了。包政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岸上的百姓们手捧着粮食,有的甚至激动地跳了起来,那一张张满是喜悦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真切,仿佛此刻他们已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与困苦,只沉浸在这意外获得粮食的喜悦之中。
包政的两眼却一下子茫然了,他深知这看似美好的场景背后,或许隐藏着诸多不为人知的算计,可自己此刻却好似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难以挣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请吧。包知县。”朱千做了个手势,打断了包政的思绪。
包政回过神来,抬眸望去,只见这条船确实极大,船舱正中摆着两张好大的书案,那书案皆是用上好的红木制成,质地坚硬,纹理精美,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书案上堆着一摞账册,那些账册有的已然陈旧,纸张微微泛黄,却都整理得颇为整齐,用细绳仔细地装订着,每一本似乎都承载着诸多隐秘与过往。
朱千不咸不淡地说:“账册都在这儿,请包知县过目。”说罢,自顾在案边坐下,拿起一本账册,随意地翻看着,那模样仿佛对这账册中的内容胸有成竹,丝毫不担心包政能从中看出什么破绽来。包政也不说什么,走到另一张书案边坐下,神色严肃,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本账册,逐页翻看起来。一时间,船舱里只听得见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两人皆未再言语,气氛显得格外沉寂,却又似有一种无形的较量在这静谧中悄然展开。
一个时辰过去,包政终于将最后一卷账册看完了,他缓缓放下账册,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把目光转望向一直陪坐在大案对面的朱千。
朱千这时却闭上了眼睛,似是在养神,脸上一片平静,可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却透露出他并非如表面那般闲适,心中或许也在暗自揣测着包政看完账册后的反应。
包政也不叫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心绪纷纭。他平生最是厌商,在他看来,商人重利,多有奸猾之辈,与他们打交道,总觉得难以捉摸,处处透着算计。而今日这般与朱千这样的大商人交手,且一上来便是关乎改稻为桑、奉旨赈灾这般通天的大事,本以为已然摸清了对方的意图,想着扣下粮船,借此揭露他们贱买百姓田地的阴谋,将那李党改稻为桑的苛政就此推翻,可如今看完这账册,却发现一切设想好的方案,到这个时候竟都不管用了。
对方不但不是打着织造局的牌子来贱买田地,反而是实实在在地将粮食拿出来赈济灾民,而且账册上记录得清清楚楚,这些粮食皆是自愿借粮给淳安、建德这两个受灾的县份,每一笔收支都明明白白,毫无差错,甚至还有朝廷相关的批示与印章,一切都显得那般合理合法。
如此一来,这“赈”字已然被对方坐实,可那“改”字又将如何?总不成朝廷改稻为桑的国策这么简单就变成了赈济灾民这般纯粹的好事了吧?包政深知,良知和定力告诉他,这件事背后一定有更复杂的背景,或是有更隐蔽的谋划,只是自己此刻还未能看透,接下来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大的变故!
他不禁警觉起来,一时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所在,只能暗暗告诫自己,先听,弄明白对方究竟要干什么,为什么这样做,先前的桑农为什么会死?“包大人,看完了?”朱千终于睁开了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包政,那眼神中似有深意,却又让人捉摸不透。
“看完了。”包政的目光直接对上朱千的目光,眼神中透着审视与疑惑,顿了顿,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冒昧问一句,你是个商人,虽有个六品顶戴也不过虚设而已,赈灾并不是你的责任,你为什么这么做?”包政定定地望着朱千的眼睛问道,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以逐利为本的商人,为何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来做这看似费力不讨好的赈灾之事,其中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为什么就不能这么做?”朱千坐在他的对面,毫不躲避,也望着包政的眼睛,语气中带着一丝反问的意味,似是对包政的疑问感到颇为不解,又像是在故意卖关子,不肯轻易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包政只望着他,并未言语,只是那目光中满是探究,仿佛要从朱千的眼神中挖出他心中的秘密来。
朱千见状,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是个商人,可我是替织造局当差的商人。朝廷叫我多产丝绸,我就拼命替朝廷多产丝绸。如今浙江这地界闹了灾荒,百姓困苦,若是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哪还有心思种桑养蚕?这多的二十五万丝绸产量上不去,我又如何向织造局交代?向朝廷交代?所以这赈灾之举,既是为了帮百姓度过难关,也是为了往后能更好地完成朝廷交代的差事呀。”他的这番解释,说得头头是道,让人一时竟难以反驳,可包政却总觉得其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劲儿,只是一时之间,也找不出话语来辩驳。
船舱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唯有那江风依旧吹打着船舷,发出“呜呜”的声响。
贾、奄二人得周天之报,早已回府邸,等着朱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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