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放下平板,我把包还给她,静静等着她要求我回到笼子里。也许是刚才的群众调研让她发现我的危险性并没有传言的那么高,她对我的态度变得更温和了。她甚至问我待在笼子里难不难受,她或许可以为我申请一些帮助。我摇摇头,准备自觉回到笼子,视线晃过笼子上刻着的禁闭结束日期,我突然想问问她关于这件事她怎么看。
我笑着问她:“你替我申请帮助不怕被上面的人针对么?你看看我,当时顶撞了几个上司,他们要关我一百年嘞。”说着,我指着笼子上的刻字,侧过身示意她来看。
在现在的警队里,应该没多少人注意到过这些字,当初负责修改这些字的人在我被关进笼子里时才敢靠近到这个距离,在数字最后定下来不必再改以后,没有人再靠近过笼门到能看清灰尘下的字的距离。这个女警却直接直接侧过身靠过来,她认真地看着上面刻着的字,而我低头看着她,又一次惊讶于她的胆量。穿着警服、被各种有目的性的传言规训的人,敢离我这么近着实很稀奇。
我自然不会伤她,我尽量往后靠,留给她让她能更觉得安全的距离。我脖子上的链子绷直了,这次不是为了试探或者恐吓警员,我也不会再被厉声呵斥。我第一次因为想照顾一个警员的情绪而觉得链子不够长。
她看了一会,思考片刻,拿出小册子在上面记了什么后转过来跟我说:“这个字应该是刻错了,看痕迹应该本来要刻‘2’,下面一笔不小心带了一点所以看起来像‘3’,我会跟上面反映这件事帮你改回来,这种事情不能儿戏。”
她的回答我很满意,倒不是因为改了数字我就只剩半年出狱了,而是因为我赞同她“不能儿戏”的坚持。我自觉地钻回笼子,她替我锁上笼门,临走时她还跟我告别。平时我都不说话的,这次破例回了她一句:“嗯,再见。”
我并不知道她向上级的请示能不能通过,我也不在意我能不能在年末重获自由。我被关在这的意义不在于那些渣滓能少一个敌人,而是在于让那些在渣滓中挣扎发光的人们能少一些担忧。
警队对附近出现的怪物的调查还在不停推进,面对越来越频繁的巡查和问话我也毫不在意。我少了一些身体上的自由,但多了更多精神上的慰籍,我的身体在囚禁中扛个一百年不是问题,我遇上一个能让我对警队改观的警员却花了几乎半辈子时间。
但我还没有等到合法出狱的日子,我就被迫自己先越狱了,这次是光明正大的,当着警队的面出现在别处。
先前提到的,前恐怖组织的老大,我的前上司,他确实躲进了我被囚禁位置附近的那座山里。这件事也许和我无关,因为我毫不知情;但也不能排除他单方面靠近我想把我捞出去继续给他做事的可能,因为他知道我被囚禁在这里。
过去我只是他一个谈得上得力的手下而已,算不上心腹,我自然不知道他之前引导舆论在人类中造成混乱究竟是什么目的,但是去深究他达成目的的具体方式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那天,我没有等到例行巡查的警员,身在笼中的我除了头顶方向笼门外的墙面和地面之外什么都看不到,我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我有感知的能力,我曾经感知到朋友一个人的危险,但我现在却感受到了我知道的所有人的危险。包括我在警队任职的朋友,包括那些陪我聊天的贫民区的孩子们,包括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女警员。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事情发生的位置好像离这里不远,除此之外,我还感受到无数陌生的、濒死的个体。
没有人来巡查一定是有原因,情况危急,我不能坐视不理。
我在笼子里爬起来,手握上笼门的钢筋栏杆。上次能掰开这东西大概是因为金属年久失修,那次之后已经换了新笼门,我有些担心我无法像上次一样轻易逃脱。但神奇的是,我被囚禁期间得到的出乎意料的成长不只是感知方面的,还有力气。我掰开笼门扯断锁链轻松得就像掰断筷子扯断胶带。我爬出笼子,向着直觉指引着的方向赶过去,那个方向正是之前调查中提到的出现怪物的山,危险的气息指向了山脚下的贫民区。
到达山脚下看到眼前景象的时候,一切的前因后果我忽然都明白了。
山上钻出来的怪物袭击了村庄。
我感知到的人数很多,是因为这次怪物袭击的规模过于夸张,警队知道来支援也是有去无回,所以决定放弃贫民区。警队里有良知的一些人不愿听从命令,索性退队,自愿赶来支援,我的朋友和那位年轻女警也在列。村子里的人也没有坐以待毙,这五年里陪过我的贫民区的小孩子们长大了,他们是如今保护村庄的年轻民兵。
而我感知到他们的濒死,是因为他们以一己之力根本没有可能在如此规模的进攻下存活下来。就算加上过去的我,我也治疗不了那么多人。
但幸运的是,我不是过去的我。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一下子掀翻那么大只的怪物的。我只知道,所有我想做的,我都做到了。我的加入鼓舞了士气,我的力量影响了战局,从我入局起我方就不再有人死亡。我一个接一个地收拾掉那些怪物,轻松得就像过去工作时把图片一张接一张发出去。直到怪物们看到我就面露惧色,我不再需要拦住它们下山的脚步,我只是看向它们,它们就扭头逃回深山。
战斗结束,贫民区保住了,孩子们和我的朋友、那个女警都活着。
后来,或许是有参与村庄保卫战的警员录制了视频传到了外界,越来越多的人对警队放弃村庄放弃同僚的行为提出了质疑。在舆论的压迫下,警队领导层几乎换了一批,为了平息针对他们的指责并重新捡拾起残存不多的公信力,警队召回了我的朋友和那位女警让他们担任重要职位,并再一次向我发出了邀请。
念及过去他们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对他们彻底改头换面不报任何期望,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我的寿命漫长,我乐意见证的不是他们的腐败兴盛,而是其中一部分人由于对现状不满而试着为改变所做出的努力。我愿意加入完全是为了给我的朋友、女警和更多人放手去做的勇气。
另外,我到达山脚下时隐约感受到了前上司的存在。想必那时候他也看见我了。他跟我一样不是人类且年长于我,他的所作所为藏着我看不透的野心。我只感觉到一丝来自他的目标达成的得意,并不知道他更进一步的目的,但如果我不去干涉他的行为,他放出的怪物或许会伤及更多无辜的人。他视人命如草芥,我可不是。
如今我不得不站在他的对立面,所以与其孤军奋战不如加入警队,但愿在我与他会面那天到来时,我能成长到有能力与他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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